印度崛起與抗中邊緣地帶的形成

假使一帶一路倡議旨在實現地緣政治理論中陸權勢力對「心臟地帶」(heartland)的支配,那麼IMEC 則是海權勢力為了增強對「邊緣地帶」(rimland)的控制。

今年是「一帶一路」倡議提出10周年,即使目前發展出現頓挫,但一帶一路仍不失為地緣政治上,特別是對於陸權勢力而言的一大創舉。不過以美國為首的海權勢力也沒有束手待斃,在剛過去的G20( 二十國集團 )峰會上,美國、沙特阿拉伯、歐盟、印度、阿聯酋、法國、德國和意大利的領導人共同宣布,他們簽署「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 IMEC )諒解備忘錄,建立連接印度、中東和歐洲的鐵路、海路、海底電纜和能源管道,旨在通過增強亞洲、波斯灣和歐洲之間的聯結來促進經濟發展。這個被視為抗衡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舉措,伴隨着印度晉身全球政治的中心位置,勢將對中國的地緣戰略和態勢造成相當程度衝擊。

假使一帶一路倡議旨在實現地緣政治理論中陸權勢力對「心臟地帶」( heartland )的支配,那麼IMEC 則是海權勢力為了增強對「邊緣地帶」( rimland )的控制,並帶有將不同部分的邊緣地帶連接一起的意味。

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 接通邊緣地帶

地緣政治泰斗麥金德( Halford Mackinder,1861-1947)將世界劃分為樞紐地帶、內新月地帶及外新月地帶,前兩者日後被簡稱為歐亞大陸的心臟地帶與邊緣地帶。儘管麥金德一直強調心臟地帶的戰略重要性,以及陸權相對海權擁有絕對優勢,但歷史顯示,自15 世紀末起,歐美海權勢力便長期包圍中亞陸地強權,充分證明了「圍堵政策教父」斯皮克曼( Nicholas Spykman,1893-1943 )「誰控制了邊緣地帶,誰就統治了歐亞大陸;誰統治了歐亞大陸,誰就控制了世界的命運」的格言——從控制歐亞大陸的角度而言,邊緣地帶比心臟地帶更重要。

不過,邊緣地帶雖然積聚了世界上大部分人口及資源,實際上卻分為3個部分:(1)歐洲沿海地帶;(2)阿拉伯—中東沙漠地帶;(3)亞洲季風地帶。三者之間缺乏聯繫,以致海權勢力一直無法取得更大優勢。而IMEC的規劃及實行,實質上扮演着戰略歷史學家Spyros Katsoulas博士所提出的邊緣地帶橋( rimland bridge )的角色,嘗試克服長久以來各個地帶缺乏聯繫的問題,進一步打通亞洲、中東及歐洲的邊緣地帶。

誠然,這條新經濟走廊的建立,很大程度是建基於印度的崛起,甚至印度和中國之間的角力;但其實這一點已暗藏在斯皮克曼驚人的遠見中:他拒絕將亞洲國家簡單歸類為一個「季風地帶」,並認為無論從地理或文明方面來看,印度、印度洋沿岸地區及印度文化都與中國截然不同——現在印度終於迎來崛起時刻,位處邊緣地帶的樞紐位置的它,肩負着連接亞洲、中東與歐洲,以及平衡中國的重任。對於這些要點,印度總理莫迪似乎已了然於心。

美推動印度成為中國全方位對手

上面提到IMEC 是在印度新德里舉行的G20 峰會上宣布,然而該峰會的重要性卻不止於此。事實上,印度自去年12月成為G20輪任主席國後,即高調展開外交工作,尤其是強調新德里而非北京才是「全球南方」的領袖。這次峰會更藉着主要競爭對手中國最高領導人缺席的機會,向世界宣示自己才是「全球南方」國家更合格的領導者,同時加強其在亞洲區內的領導地位,進一步深化與其他參與國在經濟、貿易、文化和科技發展上的合作關係。

莫迪在G20峰會前的印媒專訪中,並沒有將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列為發展中世界的巨頭,間接透露了新德里不承認中國是「全球南方」一員的私下看法。印度退休外交官庫馬爾向《明報》表示,中國經濟規模和狀况已不符合全球南方國家的定義,而是跟美國爭逐全球第一的大國,全球南方國家亦也許視中國為大型借款國、重要債權人和主要項目援助提供者,兩種身分不可兼容。因此,中國現在不單逐漸失落「全球南方」的領導地位,其經濟狀况也無法延續其以往作為大型借款國和主要項目援助提供者的角色,令它再難以藉「一帶一路」來擴大在「全球南方」的影響力。由此可見,由於環球製造業和供應鏈轉移,及西方與中國脫鈎的關係,美國已成功推動印度迅速崛起,並成為中國的全方位對手,以印度平衡中國的策略已逐步見效。

抗中邊緣地帶與新離岸平衡

讀者可能會問:現在各國只是宣布建立 IMEC ,一切仍在構建中,為何會對中國構成重大威脅?當然,表面上這只是一條經濟走廊,但我們看到上周華府已着手與沙特商討達成類似《美日安保條約》及《美韓共同防禦條約》的共同防衛協議,以推動沙特與以色列建交,便知道美國在背後下一盤更大的棋,而且是一石多鳥。目前在阿拉伯國家中,有6 個國家已經與以色列實現了關係正常化,包括經濟走廊的參與國阿聯酋。而沙特與以色列一同參與經濟走廊,並為該項目出資200 億美元,反映沙特願意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故此,對於多國一同簽署IMEC諒解備忘錄,拜登形容今次合作是重大事件,推動中東成為更繁榮、穩定和一體化地區。這對於解決連接邊緣地帶歐洲與亞洲部分的緩衝和中轉地帶的內在不穩定性,具莫大意義。

外界普遍將這次美國推動沙特與以色列建交,與美國消除日本和韓國兩個重要盟友之間的敵意、開啟美日韓三邊合作相提並論。的而且確,兩者是有相似的地緣政治含義:只需將日本、韓國、印度、中東、歐洲及拜登剛訪問完的越南,用一條線連在一起,便可勾劃出21世紀邊緣地帶的前沿,以及美國對中俄的戰略戰線(strategic fronts)——我們正目睹一個抗中邊緣地帶的形成,而且比以往更完善。同時,美國的新離岸平衡亦開始成形,逐漸能夠在世界主要的地緣政治地區(歐洲、波斯灣、東北亞,現在加上印度次大陸)保持大致的力量平衡,以抗衡中俄。雖然是有點舊酒新瓶,但整個戰略在談笑間頃刻成形,足見拜登政府的戰略和外交功力。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袁彌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