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上篇:荀子論「欲」——可轉化的人性)
荀子針對人性這種情況,從社會、政治的角度來思考對策。首先他認為人性中的生存欲求並無過錯,應予滿足,且應予持續的滿足;所以他強調的是「養欲」,而非「節欲」。但他的邏輯是:唯有「節欲」,方可「養欲」,因為自然和社會的物質資源是有限的。所以他要探討人類應以何種態度和方式運用資源,其中核心問題有兩方面:其一是如何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係,其一是如何利用自然資源來擴大社會資源,使社會成員之欲,各得其「養」。
讓我們看荀子對「天」——「自然」——和人事關係的看法: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爲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彊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飢渴,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按:同「背」,違背也。)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饑,寒暑未薄(按:薄,逼也。)而疾,枖怪未至而凶。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天論篇〉頁306-308)
在荀子看來,「天」有運行的常規,卻不會隨人類社會的道德規範、判斷、意志而改變。一個社會或國家的禍福吉凶,決定不在「天」,而在「人」:看「人」怎樣理解、適應、利用「天」的運行規律。若能循道而行,便可充分運用「天」提供給我們的資源: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蓄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願於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
(同上篇頁317)
荀子認為與其把「天」看得尊大而思慕之,盼望它為我們提供更多資源,不如把它已提供的積蓄起來加以運用;與其把「天」當作神一般去服從、歌頌,不如掌握它運行的規律而後好好利用它;與其盼望物產豐盛的時候早日到來,不如在那個時候更適當地使用天的產物;與其希冀「天」提供更多的物質,不如發揮自己的能力去把「天」已提供的物質變得更多;與其渴望把更多物資據為己有,不如想辦法處理好這些物資使不會損失;與其寄望「天」生產更多物資,不如把已有的物資去發展成更多的產品。
他的結論是:一味倚賴「天賜」而疏忽了「人力」(「錯人而思天」),便會失去運用萬物的契機。荀子的這種理性思維,簡直進入了近代西方的啟蒙時代,而且沒有啟蒙思想家對「神」或「上帝」的顧忌或束縛。
先進的經濟觀
更難得的是,在政治經濟的思考上,荀子除了重視農業,還提出分工合作的效率性,強調生產、開發的永續性及低關稅、市場開放和物資交流的互惠性等近代觀念:
王者之等賦、政事、財萬物,所以養萬民也。田野什一,關市幾而不征;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相地而衰政(按:「政」通「征」/「徵」)。流通財物粟米,無有滯留,使相歸移也。四海之內若一家,故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北海則有走馬吠犬焉,然而中國得而畜使之;南海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國得而財之;東海有紫、綌、魚、鹽,然而中國得而衣食之;西海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國得而用之。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農夫不斲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賈不耕田而足菽粟……以類行雜,以一行萬,始則終,終則始,若環之無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
(〈王制篇〉頁160-163)
何等宏大的政經視野,這不是「全球化」、而且是具有環保意識的「全球化」觀念嗎?其光輝雖在今日,依然十分明亮、輝煌!
(封面圖片:Flickr/Creative Commons/David DeHet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