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龍之介的文學生命

我們可以肯定芥川龍之介的成功,並非只是天生奇才這樣一個簡單的因素。

人論日本的文學特質富於優美、閒雅、哀婉、幽情。文人大都富於藝術素養,產生優美閒雅的文學。有人認為此乃由於日本風光明媚、山明水秀而陶冶出文人的性格而致。其實,中國儒家的精神與佛教的思想對日本文人影響亦至深。日本的文士即使筆下滲出悲哀,也多是淡淡的哀愁。芥川龍之介的作品便富於這樣的傾向。

文壇前輩刮目相看

芥川龍之介的文學活動時期屬於「大正時代」,此時期青年作家湧現,大受歡迎。此輩作家初次登場,都是20歲前後的青年,芥川就是這個時代的表表者。

芥川於大正四年(1915年)11月於《帝國文學》發表〈羅生門〉,評價不高。但隨後出席早稻田南町的漱石山房的木曜會,師從夏目漱石,發表《鼻》一文後,即為夏目漱石激賞,對之期許甚高。夏目漱石曾說「這樣的作品若能推出20、30篇的話,將成為文壇無與倫比的作家」(大意)。

芥川自小在富有優雅文化乎氣息的家園長大,接觸到充滿藝術品味的家庭生活,童年已愛好怪異題材的故事。及至求學時期嗜愛閱讀,博覽群書。包括中國傳統文學,西洋文壇名家傑作。一身兼備中日兩國傳統及歐西文學素養,識見已大非尋常。他又得到當代名家夏目漱石點撥,與時代文壇俊傑往還,更是如虎添翼。尤有甚者,芥川因解決生活所需,以天賦秉性不斷創新去追求自已的突破,使他在文學園地中孕育出輝煌光照的成就,而成為垂照百年的一代名家。

夏目漱石對芥川《鼻》一文激賞,對之期許甚高。(Amazon圖片)
夏目漱石對芥川《鼻》一文激賞,對之期許甚高。(Amazon圖片)

深刻的警醒和啟迪

芥川的作品,取材廣而又千錘百煉,文筆精密。他又愛不斷創新,手法花樣繁多。此外他的作品有多種文體面貌,計有小說、故事、寫生、描繪,書簡、憶述及劇本等20多種。一個極普通的素材落入芥川手中,他都能操控自如,藉着高妙的創作技巧,往往將之變成不朽的文學藝術品。芥川的本領是能寫出獨特的情致,透視時代與人性。同時他能使讀者悠然享受到閱讀的樂趣。當然,芥川不少作品中都予人深刻的警醒和啟迪,也是他的小說中最成功之處。

芥川甚少寫長篇,多是短篇。據說乃私淑莫泊桑、契訶夫等西歐短篇小說名家。筆者反而認為芥川後來寫作是為稻梁謀,在當時而言寫短篇比寫長篇有利,不像長篇小說一時不及口味便流失大批讀者。

芥川龍之介的成就早為社會所肯定,受到廣大文藝愛好者的喜愛,擁有龐大的讀者群,但卻受到同時代一些文人的輕視。當時日本文壇並不視芥川為文豪,而是為謀生而寫作。芥川的作品多方取材、題材愛老舊翻新。即被譏笑為奇談的剽竊者。芥川筆下的藝術創作,曾被評被為秩序的藝術,在當年評價並不太高。

出身藝文之家

芥川龍之介生於1892年3月1日,在東京出生。父親名叫新原敏三,母親名福。龍之介原是家中長子,因在辰年辰月辰時(龍年龍月龍時)出世,被視為不祥。且遇上日本人視為大厄之年,所以出生後便以棄嬰形式被人收養。芥川的母親在產後第八個月突然發狂,終身不治,對芥川日後的心理影響極大。芥川的養父是母家胞兄芥川道章。芥川氏十幾代都是士族,生活富饒而有江戶大家文人之風。養父對文學、戲劇、美術、圍棋、盆栽都極有品味。芥川龍之介便在一個極具濃厚藝術氣氛的環境下長大,由終身未嫁的姨母帶養。他的文學氣質與藝術品味,可說來自母系芥川家。

芥川龍之介4歲時,常聽姨母講怪談,且在夢中夜遊(其著作中述及)。據他的日記說,他在17歲時到上野帝國圖書館初讀《聊齋誌異》,此後有空即讀妖魔怪譚,成為癖好。

第一高等學校本館(1935年建),現為東京大學校園一部分。(Wikimedia Commons)
第一高等學校本館(1935年建),現為東京大學校園一部分。(Wikimedia Commons)

優等教育 精通外文

芥川19歲時以優異成績獲保送第一高等學校。該校許多同學後來都成為日本文壇翹楚。20歲的芥川除於校內團書館、帝國圖書館閱讀外,也經常到神田的書店街涉獵多種的文藝書刊,包括江戶文藝、中國文藝、以至英譯的外國哲學、文學書籍,並對基督教關心。1913年芥川畢業於第一高等學校,在廿七人中名列第二,隨之入讀東京帝國大學英國文學系。

1915年芥川發表作品《羅生門》(非後人因電影而誤認《竹藪中》犯人自辯的故事),評價不高。次年發表《鼻》,為文壇巨擘夏目漱石激賞,譽之將為文壇無與倫比的作家,時年芥川24歲。芥川27歲時結婚,婚後與大阪每日新聞社訂約,作品有《地獄變》,隨後發表多篇小說。28歲時,閉門謝客,專心過作家生活。翌年,以海外視察員身分,暢遊上海、杭州、北京等地。其時已出現神經衰弱,後來變為非安眠藥不成眠。

他35歲時失眠轉劇,有幻覺傾向,精神分裂的癥狀也出現,妄想病加深,計劃自殺,曾向好友表示要在老師夏目漱石忌日尋死。早前芥川的生父與養父均事業失敗,1927年初姐夫又因事自殺,他必須負責姐夫的債務,弄至心力交瘁。終於,芥川在1927年7月24日凌晨在書齋中吃過安眠藥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芥川之死,整個日本社會為之震動。文壇更惋惜其早逝,在他每年的忌日舉辦「河童忌」追思。1935年後,日本設芥川文學獎,獎勵新進作家。

冷峻清靈 光耀文壇

其實芥川的作品充滿陰柔之美,致使有人稱之為「鬼氣森森的天才作家」。但所謂天才作家,意味天生而致。不過當我們細讀芥川的生命史,便知道他的成就是學養兼備、慘淡琢磨、兼得觀摩時代文壇精粹,再加上後天富有藝術家氣質,永遠要追求創作上的突破的精神而成。我們可以肯定芥川龍之介的成功,並非只是天生奇才這樣一個簡單的因素。

依筆者看來,芥川也似乎缺乏雄瀚氣魄的手筆,他的作品偏於冷峻清靈,俊逸優美。作品的靈魂是剖析人性,諦視眾生。一句平常的話,一件看來平平無奇的事,來到芥川手中,便被雕琢為充滿華采的藝術品,味韻無窮。他的令譽歷百年不衰,他創作的短篇小說,成功的光芒不單只照耀日本、亞洲,置之世界文壇上亦光采奪目,睥睨俊傑。他死後即得到日本文壇的極度尊崇,特設「芥川獎」鼓勵新進作家,殊榮絕非倖致。

楊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