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聯合國發布年度《世界快樂報告》,芬蘭連續6年蟬聯「全世界最快樂的國家」。芬蘭人為什麼最快樂?第一個原因是廣大的自然資源,芬蘭國土有75%都是森林。森林帶來的快樂,我親身體驗過。
森林是快樂關鍵?
我原本不喜歡戶外活動。20多年前,我在寫《蛋白質女孩》(書中沒有任何角色做任何戶外活動)。有一天老闆找我去爬山。哎呀,老闆開口,不好推辭,只好當成另一件差事,勉強配合。
那天爬的不是什麼靈山,就是陽明山。山上也沒發生什麼奇事,只是跟老闆閒談。但回來後,我想再去。
為什麼?我不知道。也許是樹葉縫隙慢慢滴下的陽光,也許是步道上瞬間醒轉的雲霧,也許是山腳賣菜婦人皺紋織起的微笑……也許因為這些,跟《蛋白質女孩》裏那些,如此不同。
後來,我每個周末都上山。甚至在竹子湖租了小屋,幻想在山中睡去醒來,世界已改朝換代。
我開始認識台灣以外的森林。雜誌上看到日本青森縣的白神山地,是世界自然遺產,約了幾位朋友同行。白神岳不高,但從登山口開始要走7小時。有人沒興致,於是我們點到為止。「會不會覺得可惜?」回旅館後朋友問。「還好。」我們沒登頂,但看到了綠。交響樂般的綠!
幾年後我又看到一篇文章,說美國西雅圖奧林匹克國家公園內有片森林,是「全美國最安靜的地方」。我跑去,到了登山口,赫然看到大雪封山的告示牌!失望,的確是最安靜的地方。
那就去看海吧!西雅圖有山有海,反正我時間也只能看一樣。轉念一想,又湧上希望。
沒有滿分的旅行
沒有一次的旅行是滿分的。我總是碰上這個那個,忘了這個那個,於是被迫或自願改變計劃,然後用改變帶來驚喜和狼狽,重新定義那段旅程。也許人生這場考試,很難拿到滿分。因為在答題的當下,老師會抽換考卷。應考時間有限,考題卻不斷翻新。
結婚後,我陪太太出國念書,見識了美國東岸的森林。這是我第二次留學。第一次,我整天窩在圖書館。這一次,我終於有機會接觸大自然。我們坐火車去西點軍校附近冷泉鎮的森林。跟去過的其他森林相比,這不是最美的,卻是我最喜歡的。因為我牽着的人,讓樹葉更綠、溪水更清。
當爸爸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去爬山,只能帶孩子到家附近的公園,撿撿樹葉。孩子大哭大鬧、我束手無策時,我自己變成一棵樹,吸進他放出的二氧化碳,緩緩吐出氧氣。我張開雙臂、面無表情,作勢擁抱他。奇妙地,他冷靜下來。「爸爸你怎麼了?」「爸爸變成樹了!」我像機器人一樣緩步移動,他破涕為笑。
真正的完美
孩子上學後,我又可以去陽明山了。疫情中,我把「夢想學校」的課程搬到山上。我找出很多不高不低、不冷不熱、有山有水的路線。第一次帶同學上山,我做了「完美的計劃」。早上爬山,中午看着瀑布吃飯。吃完後帶大家回到文明,去美軍宿舍的星巴克的草地。結果出了文化大學,沒看到星巴克,倒是看到一棟日式建築改造的Cama。我問有沒有人想去,沒人理我。身旁一位同學說好,我們就去了。結果室內客滿,室外卻剛好有一區空着。椅子的數目,竟跟我們的人數一樣!
原來沒有所謂完美的計劃。真正的完美,在於意外的好運、隨遇而安的心情,和永遠活在當下的覺醒。滿分,不在於答對了每一題,而在於把握了考試的每一分鐘。森林的美,不在於葉子的多寡,而在於同行者的步伐。
這些年來,森林讓我學到:不必追求滿分,專心享受過程。渺小的人類無法控制自然所有的變數,坦然接受你在多變的人生中有贏有輸。
芬蘭人快樂的第二個原因
而這也是芬蘭人快樂的第二個原因。東芬蘭大學的Arto O. Salonen教授專門研究芬蘭社會的幸福指數,他這麽詮釋:「當你知道怎樣就足夠時,你便快樂。」(when you know what is enough, you are happy.)
芬蘭語中最重要的一個字,也是總結芬蘭民族性的一個字,是”sisu”,可翻譯成「面對不順遂時的決心」。一想到那種緯度的冬天,我就知道”sisu”多常派上用場。也許,芬蘭並不是最快樂的國家,而是面對不快樂時,最懂得”sisu”的國家。
陽明山、白神山地、奧林匹克國家公園、冷泉鎮、家附近的小公園……不同森林,讓我探索不同的自己。看得愈多,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限制。看到自己的不足,於是變得知足。看到世間的痛苦,於是懂得”sisu”。分數,是給別人看的。留給自己的,是考卷上那些塗塗改改的痕跡。滿足,比滿分,更難,也更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