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樂:回到中間 才是行穩致遠之道

在香港,不怕意見紛紜,「最怕啲人冇嘢講( 或唔講嘢)」。「講來講去」是常態,「無聲無氣」,覺得「講嚟嘥氣」才叫人擔心。

香港是一個「意見多多」的社會,平時是一個雜音很多的地方,有時迴響也很大,對不習慣的人來說,可能會有點煩厭。不過,教育大學香港社會研究講座教授呂大樂教授近日在《明報》撰文,指香港近期則變得有點出奇的平靜,反而很不習慣。

「多嘴街」是香港社會特色

呂大樂表示,港人愛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從某一個角度來看,這是香港社會的性格,就像幾十年前電視節目《歡樂今宵》中「多嘴街」的趣劇環節一樣,凡事總有不同意見,總有人要批評、嘲笑一下。這是香港社會可愛的一面,意見從來都不一致,「乜都噏得一餐」,你有你講,我有我講,港人自講。

他又說,在香港,不怕意見紛紜,「最怕啲人冇嘢講( 或唔講嘢)」。「講來講去」是常態,「無聲無氣」,覺得「講嚟嘥氣」才叫人擔心。「香港不是一個沒有異議的社會,而是永遠意見分歧;要發揮這個社會的活力,不是追求統一意志(所以,在香港文化中,叫人「收聲」其實很不禮貌),而是要讓百花齊放、各師各法、各顯神通」。

呂大樂認為,要管理好香港社會,重點在於要懂得如何管理公眾意見的表達:要「畀人講」,令人覺得「佢想講就可以去講」;「齋噏」都一定「好過冇得噏或唔准噏」。

凡事總有不同意見,總有人要批評、嘲笑一下。這是香港社會可愛的一面。(電影《多咀街》劇照)
凡事總有不同意見,總有人要批評、嘲笑一下。這是香港社會可愛的一面。(電影《多咀街》劇照)

電影對白”This is an order!”其實是諷刺「離地」

不過,這種意見紛紜的狀態,需要取得平衡,否則雜音太多太大,反而不美。往日( 不過,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香港之所以多多少少能夠取得某程度的平衡,一是講程序,二是靠專業。所謂程序者,喜歡的人認為此乃理性的一種表現,有規有矩,而不喜歡的人則認為這是官僚作風、推卸責任、「拉布」、浪費時間。

但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背後的邏輯是整套處事方式並不鼓勵長官意志、由上而下、「大石壓死蟹」式強推某一項措施(「我唔理你點做,總之做咗佢!」;「港產片」中常見的一句對白:”This is an order!”通常是搞諷刺,突顯長官意志的「離地」)。

事實上,「在龐大的組織系統內迂迴曲折走一轉程序,往往要消耗不少精力,不過這個過程的好處是,每到一個關節時都聽到某些意見、回饋,減少草率行事的可能」。呂大樂分析,做事「因快得慢,那種快得不償失;謹慎從事,或者令人覺得拖拖拉拉、『船頭驚鬼,船尾驚賊』,但卻可以避免中途出事,避免令整個工作過程事倍而功半」。

呂大樂對「專業」的詮釋是,「相信在前線執行工作的專人有其判斷,知道應該怎樣操作才會有最好的效果」。不過,有時候這會演變為一種對專業的迷信,變得形式化,事事追求平穩、保險,而不會大膽突破。

不過,「強調專業的好處是制約那些由長官意志、意識形態主導的決定,因為重視細節、步驟,所以會產生一種傾向保守的拉力,避免出現因一廂情願、不顧一切所作出的決定而引起的問題」。因此,善用專業,需要下放某些權力,而不是由上而下一套指令,「做完先算」的態度。

急進的轉變成本高昂 易造成浪費

他指出,過去香港社會雖然意見多多,但在發展過程中卻不會容易出現鐘擺式的現象,從一個極端擺向另一個極端。這是因為內在的平衡機制能發揮作用,經常將我們拉回到中間,穩步前進。那是「漸進的、按部就班的、整合不同意見之後才決定的」。從這個角度看,香港社會傾向低調,不喜歡大鑼大鼓,也不喜歡叫口號。

當然,這種辦事方式的問題是,很難會有重大突破。很多時候,這甚至會演變為因循苟且,不求進步,只做表面工夫,應酬一下。「如果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進行翻天覆地的變革,這應該不是適用的方法」。

不過,他警告,就算是準備一個變局,也應該明白鐘擺式的轉變是「高成本大製作」,容易造成另一種浪費。由一端走向另一端,之後又要回到原來的位置,做起來一樣有很大消耗。

呂大樂擔心的是,這種不重視中間、漸進的作風,在人與人之間相互相影響下,會愈做愈多,愈做愈狠,變成過猶不及,矯枉過正。

他認為,抱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心態,久而久之,大家的標準也就改變了。在不講究程序、專業的情况下,會逐漸失去平衡的能力。由於缺乏內在的平衡機制,鐘擺式的現象將會頻頻出現,進一步強化走向極端的趨勢。而在改變了的新環境底下,利益格局亦隨之改變:某些人發現再用力多做一些,原來有利於爭取更多好處,於是用力的力度愈來愈大,說話愈來愈誇張,爭先恐後,趁某種論述的窗口打開,盡取可以拿到的利益。

呂大樂指出,這種做事「加零一」的作風實際上毫無效率,反提高了社會成本,有傷和氣。「回到中間」的態度,不是不知長進、不求進步,而是行穩致遠之道。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