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乾坤 眼前何物 翻笑側長繫
覺甚事 紛紛攀倚 此則談何容易
試説豪華金張許史 到如今能幾
還可惜 鏡換青娥 塵掩白頭 一樣奔馳無計
更誤人 可憐青史 一字何曾輕記
公子憑虛 先生希有 總難為知己 且放歌起舞
當途慢增頽氣 算少年 原非是想 聊寫古來陳例
誰是愚䝉 誰為賢哲 我也全無意
但恍然一瞬 茫茫淼無涯矣 古調〈十二時〉渭長任熊倚聲
以上是任熊自畫像左側的行書款識;「鈐」(任熊之印,白文印)、「湘浦畫」(朱文印)軸幅中無年款。高177.4 cm、橫78.5cm,紙本設色,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館。
布衣之下 倔強獨立
正面堂堂的《自畫像》,據推測約作於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任氏31歲時的寫照:相貌儼然的光頭造型,軀體高大孤傲,袒露右肩及半胸,剛強凌勵氣度不凡,無半點東亞病夫之態,誰會料到他34歲正值壯年病逝?
高屏巨幀若一座立體的雕像,震撼後世參觀者的視覺。五官、頸部、肩膊、胸膛、雙手,於淡墨鈎勒的線條內,分層烘染那凹凸起伏的額頭、眉宇、眼睛、鼻樑、觀骨、下顎、面容和肌膚。觀賞者凝眸可見:目沉思,唇緊閉,手握合,腿挺立,履超大,露一肩,束上衣。釘頭折帶般的鐵劃銀鈎,描繪出衣褲的褶紋,粗硬的布衣硬如岩石,偏偏裹不住他的肉體。就似他瘦弱的身軀之內,藏着一個倔強獨立的靈魂!
感嘆世態 無所依傍
寂靜中聽到他八行題識的心聲,對於無依傍的自身、世態興衰的感嘆,並引述了《漢書》一則典故:顯宦金日暉和張安世、宣帝許皇后之父許廣漢、宣帝祖母之兄史恭宣。許、史均屬皇親國戚,顯赫四姓合為成語「金張許史」,代表貴族權門。任熊悸動地訴說,無論怎樣有名望權威,僅是一粒微塵轉瞬飄逝!世事無常不可思議。
「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最終消失在茫茫不盡的煙波裏。任熊通過自畫像,目空炎涼世態:命運、富貴、權力…,悠悠表述了內心的情感、價值、認知。我耳邊彷佛響起了葉蒨文的《瀟灑走一回》。
其實在周閑《任外士傳》中的記載:「任熊其人短小精悍,眉目間有英氣。」但畫中卻是魁偉長軀,肅穆凌然頂天立地。為何如此擴張的寫真呢?
任熊生存在晚清時代,朝廷腐敗,列強侵入,太平軍起,戰亂不息,民不聊生,內憂外患,積弱不振。他掙扎於消極與亢奮的思潮中!藝術是精神嚮望的核心,時而在壓縮中釋放反彈。現實沒有隱逸避世的桃花源,偏偏自強的信念從未動搖。
因此筆者淺見,他以畫筆宣洩心中的躁動,高度的感性意象,卸去了表象的真實性。任熊描繪出熱血沸騰的生命寫照!
竊變畫法 被遂師門
任熊(1823-1857),字渭長,湘浦,號不捨,生於浙江蕭山。雖然家庭清貧,但其父善畫,耳濡目染下,自幼喜好畫畫。初從塾師學畫肖像畫,影描勾填之下,男女老幼躍然於紙。16歲喪父,他便鬻畫侍奉母親、扶養弟妹,獨自承擔家計。
因不想拘泥粉本竊變其法,引起默守繩規的師長不滿,遂離師赴異地賣畫為生,往返於蘇州、上海、寧波等地。由同鄉相助下,在杭州結識一批畫友,那時任熊的肖像畫已頗受歡迎。他雖然不苟繩墨,但依然追索傳統的精髓,寢臥杭州孤山聖因寺,認真臨摹貫休的十六羅漢石刻畫像。
他筆力萬鈞的自畫像,可與世界頂級大師媲美。不論古今中外不少人有畫自像,有自戀的也有自嘲的肖像,卻無一幅沒有背景的全身像,登臨送目英姿勃發,孤傲視世的氣勢無人企及。
未竟其業 惹人惋惜
任熊短短34歲年華,如一道飛光銀虬,劃破清末之夜書畫長空。老子曰:「人之生也柔弱 其死也堅強 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 其死也枯槁 故堅強者死之徒 柔弱者生之徒」。生命必然規律的轉化,天地同律。凡是生物總是有期限,筆者覺得「量中之質」才是關鍵,壽只是個體的存在,如果沒有質的含量,行屍走肉徒具形骸,柔或硬都毫無意義。
當然對於每個生命,都應該平等尊重,盡力保護不遭減損的存在權。更崇尚任熊瘦弱之軀,藏着一個堅強的靈魂。再則未竟其業的早逝,必然令愛好藝術者惋惜,深探其內在的精神價值,這幅《自畫像》決非喜多川歌麿「大首繪」纖細美麗,而是凛凛昂立岩崖的青松,渾然天成的好漢塑造,讓人領悟超越肉體的真相,便是時間的真諦,藝術才可達之永恆!
「任熊閃電的一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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