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學生闖進校務委員會會場,不讓委員離場,強迫委員坐下質詢。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粗暴行為。在電視台的鏡頭面前,學生徹底地輸了理。這兩天接觸的朋友,儘管對於副校長的委任過程看法有分歧,沒有一個同情學生的行為。本來支持學生的,也覺得學生自己把原來可以「有理」的行動,變為「無理」,覺得真箇是親痛仇快!
筆者始終珍惜自己的教師身份,因此對於學生大都是採取包容、諒解、勸說、等待,苦口婆心的心情,不會簡單地認為是「學生鬧事」。對於學生的闖入,「是可忍,孰不可忍」之餘,覺得很心痛,並不完全只是譴責他們的粗暴行為,而是他們的行動,把本來希望脫離政治鬥爭舞台的事件,弄得更加政治化;原來是批評踐踏大學決策規矩的,自己卻用更大的暴力來衝擊大學的決策運作。學生站到會議桌上的情境,心目中就是「踐踏」兩字,終生難忘!心裏在問他們:Do you know what you are doing?
筆者一直認為,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本身原來沒有政治性,但是用純粹的政治眼光去看,就會看成是政治鬥爭,就會希望用政治手腕——明的、暗的——去解決;而所謂解決,就是打倒對方。其結果,就是把原來可以用非政治手腕比較輕易解決的問題,弄成了更難解決的政治鬥爭;而政治鬥爭,沒完沒了,是沒有止境的。
政治纏學術 繽紛變黑白
這就像是一幅色彩繽紛的景色,偏偏要拍成黑白照,於是看來看去,都是非黑即白。嚴重的時候,每一件事情都是黑白分明的政治對立;嚴重的時候,所有不是「白」的,都覺得是「黑」的,沒有任何「灰」色。這也許是目前香港政治角力各方的共同點,所有的問題,都變成了你死我活的鬥爭,因此,採取的,也都是政治鬥爭的手法與行動。
上周,分別接獲三位朋友的邀請,參加「守護香港大學」的聯署,其中並非都是政界中人。我很感動,很敬佩他們的熱忱,但是我對這些朋友提出了我的看法。
一、委任事件解決的關鍵,是大家協力排除各方的政治壓力,讓校務委員會回到決策正規程序;筆者不認為現在要處理的,是用一種政治壓力,去打擊另一種政治壓力。
二、簽名行動只能夠是一個過程中間的一個里程碑,前後有些什麼過程、發表以後有什麼打算,都不清楚;於是,簽了名的,其實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後着與後果。那麼即使你累積了1萬個簽名,也只不過是放一個爆竹,不會有什麼真正的結果。
三、發起簽名的與當時有行動的,都是泛民的朋友為主,而關心委任事件的,不一定認同泛民的政治立場;「公約數」不夠大,勉強拉在一起,不可能有太多的人參加,不能由於事件犯了眾怒,就認為都是與泛民站在同一政治陣線。更不應該給人家一種感覺,以為泛民乘機在壯大自己。
聯署藏政治 義憤遭裹挾
四、當時聯署的聲明,主要是兩條要求。其中第二條,要「改革制度,取消由行政長官兼任校監的安排」。筆者覺得這裏面有許多對於制度的誤解,不覺得可以因為一時一事的出現,就推翻整個本來是行之有效的制度,更不可能靠簽名的壓力來達到目的。
鑑於發起者的熱忱,筆者盡量不去潑冷水。後來看到,也的確有許多平時並非激烈的校友,參加了聯署的行列。這就是香港。
但是聯署之後,到校園參加圍堵校務委員會,筆者就不敢肯定是不是與簽名綑綁在一起的行動。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葉建源的表態,是否真正代表那1,400簽署者的共識?對於學生的闖入,葉建源沒有劃清界線,而且馬上把學生的行為歸咎於校務委員會,也許就是採取了純粹政治對立的姿態,與大多數簽署者的取態是否一致?
至此,校友關注事件的熱忱,就被綑綁在政治鬥爭的戰車上了。他們出於一片好心與義憤,但是事情的發展,卻迫使他們要變成政治鬥爭的一部分。本來可以因此建立一個反映中間聲音的平台,卻被政治鬥爭的心態騎劫了。
話得說回來,以聯署出現的表態,本來是一種在正規途徑以外表達意見的方法。筆者當年做碩士論文,研究「公民參與」,聯署是比投票(不記名)高一級的表達,因為是以記名形式表達的,因此應該謹慎;認真的發起人,也會期望參與者慎重地奉上自己的名字。
上綱若無限 干預勢升級
風波剛過,日昨又有人發起簽名:譴責學生的暴力行為。假如是如此直接簡單的譴責,相信很多人都會參加。但是細看,裏面把港大「定性」為「鼓吹違法佔領的基地」,又乘機把戴耀廷、鍾庭耀、盧寵茂、馬斐森的評價通通包在裏面,把佔中、捐款事件、民調⋯⋯連成一串的故事;而且把學生與支持者說成是「為其所屬派系的申請人作出脅迫委任的行為」;結論是:「我們對港大偏離政治中立深感遺憾!」真是頗有創意的「無限上綱」。這裏面完全不是香港慣用的話語,卻來自「一群港大校友」。
這樣的簽名「遊戲」,雖然是來自另一種政治立場,卻與上述上周的聯署運動,頗有相同之處。借着「譴責學生暴力行動」引起的公憤這個「公約數」,希望獲得很多的簽名,但是卻包裹着非常廣泛的政治宣言,不知者就會因此被綁上政治鬥爭的戰車。只不過,上周的聯署,還是停留在委任的事件上,日昨出現的聯署,卻是要人們賣身予特定的、還是非常有爭議性的政治判斷與結論。
這樣的聯署,會拿來如何用?是否因此港大就要根據這些結論,「堅決」不作原定的委任,對於所有捐贈都要作政治審查,清除「港大民調」⋯⋯往後,每一個學者都要小心自己的言行,要注意「政治正確」⋯⋯假如這不是政治干預,是什麼?這還算是香港大學嗎?這是港大校友的心聲嗎?
假如大家還希望香港大學走下去,就請讓出政治空間,暫時放棄政治「抽水」,讓港大的委任得以按程序完成。把一個職位的委任,造成一個焦點政治事件,責任不在港大。
好心的朋友會說:「你也太天真了!現在的世界就是充滿政治。」我倒是欣賞港大校長馬斐森在風波中對傳媒說的一句話。傳媒問:「你是否感到有政治壓力?」他說:「我這個職位就是要面對各種壓力的!」也算是港大的宣言吧!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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