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源與名人秀哉碧血長天世紀之戰,不論結果如何,新布局已廣為棋士及棋迷接受和肯定。而吳將成為新一代霸主似無爭議,指日可待。作為名人之秀哉環顧本因坊一門,不容易找出一位才情堪與吳一抗之士。也許其引退之念應於此役後興起吧!
一心求道入日籍
1934年(昭和九年),日本棋院、東京之日日新聞社和大阪的每日新聞社共組成日滿中圍棋親善使節團,往中國多個城市,進行為期兩個月之訪問。吳、木谷及安永一等亦為主要之隨團一員。5月25日,乘「上海丸」自長崎出發。吳清源不覺已與中國闊別了六個年頭了!他們巡遊了上海、青島、大連、瀋陽、長春、哈爾濱,更到訪漢城!
在上海,前輩故舊如顧水如、劉棣懷、魏海鴻、雷溥華等都來暢聚,唏噓換了人間!其後輾轉青島等地,期間已發生了九一八事變,中日關係非常緊張。致中日棋界擬好之顧水如與藤澤庳之助之電報棋戰也因此而取消!一直關心吳清源人身安全與發展之山崎有民,極力規勸吳清源加入日籍,由於包括母親在內的多人反對,吳十分忐忑,瀨越卻不置可否,因他始終認為圍棋是屬於世界的!所以完全任由吳自己抉擇。山崎是一番好意,重點是當前形勢,如不入日本籍,在日作棋士有一定妨礙與困擾,如吳若依母意回中國,中國哪有這麼多高手和氛圍?另再強調要力臻棋道,還是應該入籍而留在日本。況且,在宏觀上對整個圍棋發展是必然有積極和超乎尋常之巨大貢獻的!並冀能起到中日和睦的作用。
經過多番內心掙扎,吳清源終於1934年5月份開始進行歸化日本籍的繁複手續。期間很多名人多方協作,而有時吳會經受中、日人士之羞辱,內心之難受和承受之壓力,難為人道!直至1936年4月25日完成。
在中國隨團訪問時,間亦有國人諒解吳之所為,甚至有直呼其為漢奸者。這對為人非常單純一心求道之吳清源,在精神上平添不少矛盾和煩絮。所以他除經常研究《易經》等籍,開始在宗教上尋覓化解之道。甚至有段時期竟棄弈,跟隨璽宇教教主到處流浪,動盪的時代,帶來複雜的人生?此是後話!
此次巡遊,亦有到長春,長春當時為日本扶植之所謂滿州國之首都。末代皇帝溥儀接待此團並舉行宴會,隆而重之。更要求吳與木谷在「御前」下一局棋,仿傚日本過往之御城棋(高手們在將軍面前對弈)。此局本預算兩天結束,最終下了三天,吳以12目取勝。期間溥儀不斷在旁觀賞,並手拿紙筆記譜,可見亦為愛弈之人。值得一提者為其「國務總理」鄭孝胥,此人與吳清源為同鄉,福州人,曾參加科舉鄉試,並一舉奪魁!有才情,書法更是一絕。雖與吳相差54歲,惟兩人相見投緣,言笑甚歡,毫無隔閡。其在席間之一句話,對吳影響深遠,鄭孝胥說:「任何事物均乃自然!」此話使吳清源精神上和在棋道上大為開竅。鄭頗不值日本人所為,言語間亦常顯露,最終被撤去「國務總理」之職。
晉花型棋士身心俱疲 稍事休養借意逍遙
吳清源返日後即投入春、秋二季大手合賽,成績非常不俗,升六段!
木谷與喜多文子引介下,吳清源隨極負盛名之西園寺公毅禮佛修為。1935年5月,西園寺公毅辭世,令吳在精神和信仰上頓失所依。故毅然不參加是年之秋季大手合,前往天津,加入「紅卍會」修行。兩個月後再返日。
1936年(昭和11年)春季大手合八連勝。由於成為花型棋士(偶像派),自然各類正規與特設賽事接踵不斷,難免身心俱疲;遂於是年10月退出所有比賽,進行休養。翌年6月,以先天性舊肺疾為由,被安排至信州高原富士見療養院療休(應還是與安全保護有關)。就像一匹千里馬給圈養起來,不用如常地騁馳。這對日以繼夜,面對無間賽程之吳清源反帶來暫時喘息,閱覽儒、佛、道典籍,研修古譜。賞山沐景,借意逍遙,不覺心廣體胖起來,身體較前健康多了!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息。佐藤垢石、三堀將等名家專程前往富士見高原,懇請吳清源。以其閒暇,就其家世、對人生、對棋道、對哲學宗教等之感悟,作天馬行空隨筆式之口述,他們在旁筆錄。把不同之篇章結集成書。正巧1938年秀哉過了64歲生日後,決定引退,大阪每日新聞社及東京日日新聞社策劃,木谷實七段獲得對戰資格,與秀哉進行一局富紀念意義之「名人引退棋」。
名人秀哉一生之好局 雖敗猶榮
此局在東京芝公園紅葉館內進行,由6月26日開始下子。報館禮聘吳清源為此極具歷史性之局作解說。專欄記者為此每周特地前往富士見高原,把已進行之棋譜供吳過目,再作評解。記者筆錄整理後,再交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寫出觀戰記,以饗棋迷讀者。
這是川端這位大文豪第二次與吳會聚,第一次約於六年前,經直木三十五引介,同時認識秀哉名人,當時名人在與吳下授二子局。川端對吳之印象:「吳之氣質,猶如一位使人愛惜而睿智之高貴少女!」今番重逢,川端把其對吳之感覺在其後之流芳名篇「名人」中道出:「如今感覺其更添高貴、年輕僧侶之品格。從未出現過予人如此天才鮮明的人!」
多年前在北京、應氏杯世界賽現場,有幸親覩吳大師風采,感覺清奇有仙氣(並不誇張)。絕對是上天選遣下凡,融匯數千年圍棋文化,以其前無古人之天賦,承先啟後,帶引人類邁向一個革新,可行可不斷探尋之無終極空間。
話說名人秀哉與木谷之引退棋,後移師箱根之奈良屋旅館續弈。由於名人身體不斷違和,一直下到是年12月4日才結束,歷時半年多(已用封手制),創棋戰一局最長時間紀錄。
川端在過程中,向吳探究孰優孰劣,吳的答案往往是:「下得非常細緻。」、「雙方下得很樸實!」、「下得很厚實!」、「形勢很接近。」這些答案對川端來說是有些抽象而未得要領的,因棋迷讀者多喜較具體易懂之解說和戰報。此局本為名人之好局,一直佔優,第120手如退(見附棋譜),味道較好。也許名人判斷形勢細微,便寸土不讓,強硬地擋住。而第130手隨手一拐才是致命的敗着,給木谷把握到機會。自黑131手開始至139手,就如一把鋒利之尖刀,直搗白棋之心臟,從而逆轉!其後之着法,已與勝負無關。名人不立刻投子,應是在調整難受的心情吧!最後木谷以五目取勝。不敗名人的神話亦告終結!秀哉此局被評為畢生難得之好局之一,尤以花甲之齡,雖以敗終,亦堪告慰!
約400年前,由寂光寺主持日海,更名算砂,創立「本因坊」一門,傳至秀哉歷21世。意興闌珊之餘,毅然不依傳統選「跡目」(繼承者)之世襲制,把「本因坊」頭銜贈與每日新聞社,而新聞社再轉贈給日本棋院。這便是今天「本因坊」頭銜可由所有棋士競逐之來由。
翌年1月18日,秀哉這位一代棋雄在熱海與世長辭,而送出「本因坊」名銜之舉,其胸襟亦足以證明並非小家子氣,只是時勢權衡而已!其生涯與成就絕對不辱「本因坊」家督之名位!
與川端結莫逆之緣 盡顯才情
吳清源由於與川端康成投緣,互相欣賞,遂成莫逆之交。常聯袂遊玩於富士見、伊豆等地(伊豆舞孃為川端之成名短篇小說);無所不談,交流奔放於山水之間。期間吳多篇隨筆如「望鄉」、「棋清談」、「莫愁」、「旅」等,在1940年由天元社結集成書,以「莫愁」為書名出版,川端為此書寫序。在1953年,川端對吳作出專訪,寫成著名之「吳清源棋談」。其中提到吳在「莫愁」之隨筆,大為讚賞:「24歲之吳清源,寫下了許多成熟的想法。其視野之廣、思路之深、學識之厚、文筆之美,達到令人吃驚的程度!」
富士見高原療養後,吳終難避命運之安排,大踏步向唯我獨尊之吳清源神話,腥風血雨之修羅場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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