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譽中國和印度為文明古國。古代中國大都國力強盛;古代印度卻不然,因此當然不曾稱霸整個次大陸,直至英國勢力入主才見改變。比如,台灣脫離中國而獨立,中國人情感上無法接受,連海外華人也難以接受。但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國脫印獨立,有些印度人或許覺得遺憾,卻無強烈的痛楚。
集權型態差異 致使不同政治軌跡
印度內部分化,使英國的拓殖進程更順利。英國人向孟加拉擴張時,莫臥兒王朝已開始衰落。印度因為缺乏統一並正統的歷史制度,獨立後采用盎格魯-撒克遜制度(Anglo-saxor)也容易許多。加之無需通過武力爭取獨立,進程便更順利。甘地、尼赫魯、真納(Muhammad Ali Jinnah)及鮑斯(Subhash Chandra Bose),比同時期的中國活動家要西化很多。當時的中國只是個半殖民地,西化程度也更低。即使在1949年共產黨執政前,西化也主要集中在各租界。共產主義本為西方思想,但毛澤東及其接班人所弘揚的中國共產主義,則別具濃厚的中國特色。
印度多元,與漢族佔九成人口的一元中國,形成強烈反差。印度人無法想象一邦首長並非來自本邦。而中國自明朝起,便遵循省長不可為本省人之規例。多數中國人民也接受此制度。獨立後,印度成立更多邦,以反映多元的人口構成。中國則自古便劃分省界,以防止小集體勢力過於強大。
因此,印度的政治節奏有別於中國。印度社會總是躁動不安,也許是這樣,才不會發生革命。印度沒有可以推翻並取代的中央集權。反之,如阿馬蒂亞·森所言,印度人總愛爭論不休。要記住中國歷史主軸相對容易,就是中央帝國不斷分裂和統一的線性進程而已。而印度歷史則支離割裂、充滿細枝末節。
土地及財產分配方式 構成發展差異
中國的朝代更替周而復始。一朝之始,稅輕而國庫充裕;一朝之末,稅重而國庫空虛。財產權都在朝代初期公平分配,並每至朝代晚期便高度集中。回顧中國自1911年辛亥革命至文化大革命時期,其實就在肆力把產權重新收歸集體所有。我記得在母親的祖籍潮州與外公的一次對話。當時鄧小平才剛剛實行改革開放。外公憶起文革期間,閣樓上燒毀文書的情景。那時,全國上下人人都燒,大家都害怕被指責心懷異念,意圖拿回原有的財產。這是中國大陸大肆重建前,最後一次清理土地。中國如今能開展規模巨大的公共項目,皆因多數產權為集體所有。
在印度,要收購土地來開發,情況則全然不同,而且往往需要展開曠日持久的訴訟。因此印度的城市發展雜亂無章。但儘管困難重重,增長動力卻廣泛多元且具內生動力。其基礎設施逐年改進,城市設施也日臻完備,儘管難望中國項背。
印度的優勢:人口
但印度卻擁有一個重大的長遠優勢:人口結構。中國將達15至16億的人口峰值,而後便會像日本般下降。儘管中國政府放鬆人口政策,但出生率的下降趨勢將難以扭轉。全球華裔莫不面臨這個問題,相應的公共政策無濟於事。出生率下降,其根源在走向共和的革命。婦女一旦解放並上學,當中許多便只想生育一二子女,甚至不婚,除非男性願意在家中擔起不同的角色。印度也面臨同樣問題,但遠不及中國嚴重。印度人口將在大約20年後超越中國,人口結構也會較為健全。
若說自然增長,中國像一顆參天紅杉,逐年長高;印度卻更像一大叢灌木,繁衍遍地。樹木會停止生長,總有一天會轟然倒地;灌木卻會向四方蔓延,即便有些枝葉根莖會枯萎。論生物量,灌木的重量相當可觀,最終可能媲美大樹。
灌木叢能一以貫之延續下去,是因其伸展於印度文明深處的根系。當文明如此多元並割裂時,很難確定有哪些組成要素。西方文明的聚合力,可追溯至其在希臘、羅馬和猶太基督教的起源;同樣,印度文明中也根植着一塊印度教、耆那教與佛教交織的共同基質,還在近現代鍍上一層莫臥兒帝國與英國殖民者的色彩。印度教萬神殿中有300多萬諸神。不論神按自己的形象造人、還是人按自己的形象造神,這個數字多少反映了印度人的思維及其對多元化的包容。
我的好友印度內政部長吉登伯勒姆(Chidambaram)曾向我解釋說,關於濕婆的傳說故事各地不一,但並不矛盾。遊覽印度南方腹地的米納克希神廟(Shri Meenakshee Temple)時,見濕婆聖所中配有制冷空調。一位僧侶悄聲告訴我,濕婆的修行地卡拉薩山終年寒冷,所以在馬杜賴的聖所開點空調合乎事實。
印度如何回應西方
印度的特點,使美國絲毫不感覺印度有威脅。美印之間,也未有類似朝鮮戰爭或越南戰爭的歷史事件。印度推廣英語與和盎格魯-撒克遜制度,使之在某些方面比中國更似西方。也有人稱印度為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儘管說的人語氣中往往透着屈尊俯就的意味。在英語國家,印度人在商界、國際組織及學術界擔任要職,從政人數也日益增加。非居民印度人形成的人際網絡是印度的一大資源。
然而,儘管印度與美國的關係更親近,卻不會任由美國利用自己對抗中國,除非符合自身利益。尤其在重大問題上,例如國際貿易、氣候變化、伊朗、阿富汗及緬甸問題等,印度的立場常常與美國對立。印度還會在諸多領域與中國合作,追求互利。比如氣候對話中,印度與中國有共同訴求。兩國均屬「金磚四國(巴西、俄羅斯、印度與中國)」,金磚四國峰會定期召開。中國支持印度成為上合組織(上海合作組織)觀察員國;印度也支持中國成為南盟(南亞區域合作聯盟)觀察員國。
講者簡介
楊榮文,1988年起從政23年,先後擔任過新加坡新聞及藝術部、衛生部、貿工與外交部長。2012 年1月1日,楊榮文加入嘉里集團擔任副主席。自2012年8月起,他同時擔任香港嘉里物流集團主席。彼亦擔任那爛陀(Nalanda)大學國際顧問委員會主席、世界經濟論壇理事會理事、哈佛商學院亞太顧問委員會委員。他受教宗委任擔任天主教經濟委員會委員。2012年11月2日起,楊獲友邦集團委任為獨立非執行董事。楊氏同時是香港經濟發展委員會委員、孫中山南洋紀念館顧問,以及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訪問學者。
此演講發表於哈佛大學亞洲中心的第七屆年度蔡氏講座上。楊榮文當時是哈佛大學亞洲中心傅高義傑出訪問學者。文章摘自楊氏新書,獲出版社授權轉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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