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漢:四重歷史的反轉

這個大概說明,在這個時候,當然也難怪世界已經拉不動中國,因為中國規模太大了,只有她反過來拉動世界。靠外貿的增長來拉中國經濟,已變得愈來愈難,因為她體系太大了。
那我認為就是說,其實已經可以看得很清楚,有四個我們過去 take for granted 的歷史座標,他已經出現了變化,而且出現了一種反轉的變化,這個我把他叫作四層結構或者是四個趨勢,這四種趨勢他有長有短,有的短得不能成為趨勢,不過過去很多人把他看作理所當然,而且以為是無可逆轉,對我們過去是歷史趨勢來看,有些是我們生下來就非常習慣,我們就活在這樣的環境裏面。
其一是以美國為核心的單極體系的式微,其二是第三波民主的退潮,其三是資本主義全球化陷入困境,其四是西方中心世界的沒落,

四重歷史的反轉

第一個是美國為核心的單極體系的式微。在蘇聯解體後,美國就變成了唯一強國,冷戰後到現在為止,就只有他一個國家在做主要的建構者,這個單一體系,現在看來只有20年,不過20多年的光景就已經動搖,而且動搖得很厲害。那是第一個反轉。
第二個反轉,就是第三波民主化浪潮,這也是20世紀後半一個非常重要的。大家還記得福山(Francis Fukuyama)我也寫過這個「歷史終結論」,就是自由、民主的進程是人類追求文明發展最極致的,而且以後有更大的跳躍。所有其他的國家,不過還未走到這個終點、遲到的國家,但我們曉得的就是全球的第三波,它的高峰其實就在90年代,進入21世紀其實就出現這個浪潮。
再下來第三,就是全球化資本主義面臨空前危機。這個資本主義體現了全球化的大環境,香港就是一個再典型不過資本主義社會。我們發現,社會底層生活在非常辛苦的狀態,嚴重的貧富懸殊,會令社會搖動愈來愈熾烈,美國在面對的問題也是差不多。
美國哈佛大學一位學者,他研究兩代美國人的社會搖動。我念書時的那些同學、那代人,你努力是可以打破原有的家庭背景所帶來的局限,但現在很難,你的出身,差不多就決定你以後的命運。今天資本主義社會的貧富差距,深化的問題已經回到1920年代,面這個狀態帶來了很大的政治壓力。
歐洲的問題也是一樣非常的大。應該這麼講,特別是從列根開始,他打造了新保守主義,這個意識,不管是在全球的層次還是在很多的國內,已經面臨嚴重的質疑,因為那是一個醜化政府、美化市場,要把政府最小化,然後要給予市場或是私人企業最大的自由,要私有化、市場化,但實際上所帶來的後果或是對隱藏的社會掛斥,對邊緣環境的排斥。列根所帶來的問題,現在已非常清楚地顯現出來。
那最後第四層次的變化,叫做西方中心世界的終結,非西方世界全面崛起。其實我們過去,如果說長一點可以說300年,短一點可以說160年,可以說西方國家基本上是人類歷史上主要的一個座標,尤其是經過工業化,法國大革命等等的大事件後,全世界都受到影響。其他非西方世界,都可以說是被動的,或是旁觀者,但這個看起來也到了一個歷史的終結。我們今天下來21世紀,不管要去面對也好、迎接也好,非西方國家將會全面崛起,這是從歷史傳過來的,跟隨中國興起。那中國興起挑戰美國霸權,這個其實過去很多很多已經也開始做這方面的分析跟預告,這面有一些較大膽的預測,有一些非常謹慎的分析。

中國興起挑戰西方中心的秩序

2011年,Arvind Subramanian,當年 IMF 的資深經濟學家(及後在全球發展中心工作),曾設想出一個戲劇性十足的場面:2021年美國面臨財政危機,總統就從白官坐車到賓西法尼亞大道另一頭的 IMF 總部,然後坐下來跟一個中國藉的總裁商討 rescue package,再簽下一系列區域性財政重整的協議。當然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如果他這本書寫在2001年的話,恐怕把他掉到垃圾桶裏,覺得根本是胡扯;但寫在2011年,很多人會更為認真的看待這事:雖然這是一個不太可能會發生的事,但絕不是天方夜譚。
一個指標其實很清楚,就是中國即將取代美國,成為拉動全世界經濟增長的第一號,美國是第二號,而且這個趨勢並不只題是這幾年發生而已,實際上我們來看是每一個國家她對世界增長的貢獻。
以前我們一直都說,美國是扮演世界經濟增長的火車頭,是世界金融危機最終的借款人,接收全世界最多的商品,他有最大的市場,這些角色實際上美國已經慢慢墜落,而且已經具體地體現出來了。
中國經濟增長在去年開始已經慢慢的減緩,進入一個新階段、新常態。但中國經濟對世界經濟來說,與十年前比較,已完全不再是同一件事情。2004年,當年中國的名義 GDP 還不到2兆美元,美國當時已經有近13兆美元。
中國於04年的經濟成長增量只有2,000億美金,而當年美國雖然只有3.5%增長,但她的體系那麼大,所以她的增量是中國的兩倍4,200億美元,所以她的作用遠遠大於中國,這是2004年。
十年後,2014年中國的nominal GDP達到10兆美元,年增量是7,400億,跟2004年的2,000億算起來,已是三倍以上。
這個大概說明,在這個時候,當然也難怪世界已經拉不動中國,因為中國規模太大了,只有她反過來拉動世界。靠外貿的增長來拉中國經濟,已變得愈來愈難,因為她體系太大了。所以她現在為什麼要全面推動「一帶一路」呢?人家就說因為她有剩餘的儲蓄,她有剩餘的生產量,所以拼命來做建設。但是你要記着,這些國家其實就是缺乏外貿、儲蓄不夠,而且自己也沒有那麼強大的工程的施工人力,而且這些體系的經濟增長的最大的瓶頸之一、不是唯一,就是技術在增長。這些現在只有中國可以輸出得到。
那你可以想像,這樣一個國家他可以同時在全世界為那麼多國家做這件事情,坦白說,英國在高峰的時候、美國在最高峰的時候也沒有這個能力(當然那沒有意願也是另外一個原因,但根本也沒有這個capacity)。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歷史上新的局面出來。
《中國興起與21世紀全球秩序重組》(三)(系列完)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