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些表面中性的英語詞彙已經高度政治化了。比如說,法律和秩序(law and order),又比如說,警察暴力(police brutality)。看上去挺無害的詞,但發言者用哪個,美國人就知道他要講什麼。我們外人很難知道。
又比如「沉默的大多數」。這詞許多人用,我也用,總之就是覺得自己佔理但支持者不夠多時就用。
它是尼克遜1968年競選時的口號。尼克遜本來的主要政治資本是「冷戰」鬥士牌,共和黨中這一翼對民權運動傳統上是支持的,因為種族隔離太不利於美國爭取第三世界國家。尼克遜早期在民權問題上的記錄,比民主黨的甘迺迪還要好。
但是,到1968年競選的時候,謀士向他建議搞「南方戰略」,就是爭取原來的南方民主黨白人選民。爭取這些人,打種族牌最有效,但又不能打得太明顯,挑動種族情緒,分裂社會,太明顯的話不夠「總統範」(presidential)。
共和黨的狗哨策略濫觴於此
所以,謀士給他的定位是打相對微妙的種族牌。體現在競選口號上,就是「法律和秩序」;體現在對選民發什麼信號上,就是「沉默的大多數」。言下之意是民權運動製造了太多動盪,大多數人雖然不說話,但他們支持恢復法律和秩序。
信號收到,南方戰略大獲成功,尼克遜入主白宮。共和黨的狗哨策略濫觴於此。
為了不擾人,專門有種狗哨,主人吹哨,只有狗能聽見,別人聽不見。所謂狗哨策略,指不直接講種族問題,而用一些特定議題來承載言下之意。一講這些議題,選民對發言者在種族問題上採取哪種站姿就默然心會,知道他是自己人。
比如說,他講打擊犯罪。總不能說他講這個錯了,但懂的就自然懂他在針對誰。畢竟,今天在美國,18歲到30歲的年輕黑人有四分之一進過監獄。
不過,特朗普上來了,他不太耐煩說狗哨。畢竟,狗哨也是現代平權運動後產生的策略,哪有張嘴就來暢快!但你看特朗普像是那種珍惜法律和秩序的人嗎?
面對任何一種加諸自身的不平等,都至少有三種態度,種族問題也一樣。第一種:黑人自己不求上進。第二種:黑人與白人必須找到合理、公平、有尊嚴的共同生活方式。第三種:黑人想要站起來,必須靠自己推倒現體制。
第一種和第三種過去有今天也有,但都是在邊緣,現在美國的主流還是在第二種軌道上尋路。最早在美國憲法中,黑人只算五分之三個人,只有人頭沒有投票權;1861年南北戰爭廢除了奴隸制,但要再過100年,到二十世紀60年代才真正獲得投票權;到今天黑人在南方的投票權還受到各種抑制。
比如說,因為黑人相對窮,那麼就規定沒交過人頭稅的人就不能投票。甚至最早發明秘密投票制的直接動力是為了讓黑人難以投票──因為黑人識字率低,不認識選票上的名字。
壓制與反壓制,200年來,兩方打了無數輪,什麼理都講完,什麼招都使過,還沒有走到理想的終點,不是說明美國人素質低,也不是說明美國制度太差,只是說明這個問題太難。
原刊於《財新周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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