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6日，被視港澳標記性人物（iconic figure），一生妻妾子女成群的一代賭王何鴻燊駕鶴西去，享年98歲。由於他卧病多年，近年常出入醫院，雖然家族及社會多有心理準備，但對其離世，還是難免傷感，引來注視。對於何鴻燊的傳奇人生，以及其家族的故事，由於大小傳媒常有報道，相信海內外華人社會均耳熟能詳，本文扼要介紹其人生經歷，再總結其成功經驗，並提出一些思考。
生於香港開埠初期歐亞混血兒買辦家族，祖輩何東、何福、何甘棠乃香港巨富，到他父輩因何世光等因中了渣甸洋行大班股票「天仙局」而「輸身家」，自己一房家道中落，香港淪陷後，因葡萄牙政府在二戰時採取中立地位，澳門得享和平，避難該地的他憑過人膽色不但賺得第一桶金，亦建立了個人商業關係，之後更能突圍而出，成為了澳門賭王，帶領父親一房走向家族中興，然後是投資如水銀瀉地般向地產、航運、金融、飲食娛樂等不斷層面發展，成為了香港十大首富之一。
成功故事背後，何鴻燊其實曾表現了玩強鬥志與遭遇不少困難險阻。例如家道中落時他化逆境為鬥志，發奮圖強，憑一己力量中興家族，致富過程其實亦風險極大，甚至曾與死神擦身而過，染指澳門賭博業更一生是非不斷，當然還曾遇不同層面的威脅，亦被某些政府指牽涉黑社會組織，更引起朋友親人反目，與胞妹何婉琪的相見如陌路，對簿公堂，被影射為「魔鬼」等等便是一些例子。是非糾紛不論，若總結何鴻燊近百歲人生的經歷與經驗教訓，則有如下十點值得注意：
逆境激發鬥志有助書寫個人傳奇
生於大富家族的何鴻燊，自出生到父親「走路」的十多年間，一直錦衣華食無憂，物質充裕，所以令他只顧玩耍，無心向學，在校的成績只處於下游。若非家族出現巨大危機，父親一房由高處下滑，令他生活條件急跌，甚至要遭人白眼，他可能只會成為一個花花公子，在紙醉金迷中過日子。若然如此，他必然不會有勇氣或鬥志冒險，更遑論可打下鐵桶江山，坐上「賭王」寶座，成為名揚港澳的巨富。由此可見困難苦境乃磨練意志、創造輝煌極重要條件這千古不易道理。
思想傳統中有現代
身為混血兒的他，既有十分傳統的一面，亦有容易接納現代事物的另一面。所謂傳統一面，是他十分強調自己的中國人身份，覺得乃中國人，不是「老西」（洋人），尤其重視家族、血脈、孝順等價值觀念，當然還奉《大清律例》為圭臬，採取納妾制，所以便有了妻妾子女成群的結果 ── 那怕其元配乃天主教徒，反對一夫多妻。這裏帶出一個常被一般人忽略的特點，在香港，歐亞混向群體比純種華人更注重中國傳統文化，尤其對民間習俗十分執着。所謂現代，是指他對現代化事物並不抗拒，樂意拿來應用，並會率先引入，賭場的賭博方法與機械設備，航運的新款輪船等，他都樂於採用，藉以提升公司效率，創營盈利。
不執着信仰只重視實效
何鴻燊雖對中國傳統執着，但對宗教信仰看來則並不堅持。在九十年代，他曾對記者表示，在宗教方面，他信仰佛教，他曾這樣說：「我信佛教，對因果尤其深信不疑，可能是由於母親影響我最大，我母親拜神虔誠得很，文武廟、天后廟的廟祝我年幼時已稔熟，觀音誕二月十九日我都去吃齋。」但到了2004年，在元配黎婉華去世後的喪禮上，何鴻燊接受記者訪問時，則提出了另一種說法。他向記者這樣講述：「我本人是『無神論者』，既非天主教徒，也非佛教徒，但由於當年讀大學時在天主教宿全留宿，母親則是佛教徒，故此『兩樣都識的』。」
在這裏，他否定自己十多年前乃佛教徒的說法，但亦不是如妻子般乃天主教徒，曾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現實主義者。這種宗教觀，與很多香港華人別無二致，即是相信所有宗教都導人向善，自己會「入屋叫人、入廟拜神」，純粹由現實主義出發，最重要還是能夠帶來更多利益，從而可以光宗耀祖，照顧好家人。
重視人力資源的質與量
正如他自己所說，家道中落後，他因為受人白眼，所有產生一股「唔衰得」的鬥志，呼喚自己要出人頭地，讓母親過上好日子。正是激發了鬥志，他的成績大躍進，日後投身社會時亦更為拼搏，所以日後能打下鐵桶江山。對此，他對人力資源明顯十分重視 ── 不止量，亦重視質，妻妾子女成群，又注重其教育。另一方面，由於各房間子女眾多，因而產生內部競爭，這種競爭雖帶來矛盾，但卻可以激發各妻妾和子女們必須各有實力，否則給人比了下去。正在這種各房互相比較和競爭下，人力資源的量和質得到提升，強化了家族發展動力，當時又有助投資與業務多元化與分散風險，有助家族的長遠發展。
重視人脈關係與社會網絡
何鴻燊之所以能夠帶領自己父親一房中興，祖伯父何東的助力實在不容低估。因為有了家族名聲與網絡，當時只屬黃毛小子的何鴻燊，才能與那時澳門顯赫人物如羅保、梁基浩及何善衡合作，日後爭奪賭牌時又能與葉漢、葉得利和霍英東等合作，這些創業與壯大時期的助力，對於走向成功尤其重要。到何鴻燊的子們出來創業或接手家族企業時，何鴻燊自然亦以其人脈關係及社會網絡支持他們的開拓，其中何猷君創立「創夢天地」時，不只是母親梁安琪投入資金，還有粒粒皆星的策略投資者：騰訊、索尼、京東、普思資本、麗新發展等等便是浮面的例子。
傳承接班過程歷時久遠且充滿變數
何鴻燊自七十年代按排兒子何猷光接班，預計自己55歲左右退休，但結果兒子33歲意外去世，接班計劃生變，他更要等到97歲時才完全退休，當中的傳承思考，相信十分深刻。他曾說過傳承上不一定是父傳子，但結果還是只在自己血脈子女中傳遞，跳不出「血脈至上」的巢臼。雖則如此，他卻是突破傳男不傳女傳統的人，而且是由兩女（何超瓊和何超鳳）擔任家族旗艦生意的領導，反而兒子何猷龍則統領資產及業務較細小的企業。另一方面，他顯然因自己年紀太老，三、四姨太所生子女們則年紀較幼的問題，採取了財產分配「託管」的模式，由姨太們作「代理人」，待子女們長大後，甚至要發展事業時，才以不同方式轉移給子女們。這種十分特殊的傳承接班方式，實在亦很值得日後再作深入研究。
父系傳承與母系傳承的不同模式
傳承上，家族財產主要是父系傳承，即父傳子，甚少傳女，附非沒有子嗣，才傳女兒。其次，必然是元配一房佔大份，妾侍則小份。可是，一來何鴻燊不但沒給元配一房分多一些，反而更少；二來是他並非沒有兒子，但他卻依重女兒，而且與兒子般作相對平等的分配。兩種安排均具顛覆性，值得思考。元配一房分得比妾侍們少，當然與何猷光夫婦及黎婉華在分家時已死有關，加上何猷光的遺孤又是女兒，沒有母親或祖母代為出頭，所以實在處於多重弱勢之中，因此出現了長房被冷待的情況，此點可以成為日後爭家產的問題所在。女兒獲得重用與平等分配則帶出另一問題：她們日後的財產又如何作出傳承安排？因為尤其何超瓊、何超雄及何超蕸等並沒血脈，她們日後可如何傳承便很吸引公眾注視，亦值得日後再作深入研究。
家族人丁急速萎縮
無論是何鴻燊一代，或是他的父連及祖輩，均是人丁眾多，何鴻燊的母親、祖母等，所生的子女均十分多，他的妻妾其實亦生有三名子女以上。但是到了何鴻燊的子女一代，他們每人所生的子女數目，則大幅減少，往往只是一名起、兩名止，更有子女是沒有結婚，選擇單身的，或是屬於同性戀者。這樣的發展狀況，必然會大大削弱家族的人力資源，影響家族企業在下一代的發展。
「強強結合」的聯姻關係在子女一代備受考驗
何鴻燊本身與元配的結合，他的父母叔嫂，乃至於他的祖輩，均有不少「強強結合」的婚姻聯盟，因此為他乃家族帶來了極為緊密的社會關係。他明顯看到這種關係的重要性，於是安排女兒們嫁不同大家族，例如何超英與蕭百成結合、何超瓊與許晋亨結合、何超鳳與何志堅結合，但三段「強強結合」的聯姻均離異收場，令人嘆息。當然，他兒子何猷龍與羅秀茵的「強強結合」，則甚為恩愛，算是扭轉局面。至於何鴻燊子女們婚姻路上未能如意的問題，同樣值得日後再作探討。
健康長壽的發展力量與穩定作用
何鴻燊不但出道得早，亦發迹得早，那怕打拼事業的道路上多次與死神擦身而過，但都能化險為夷。由於他的長壽，在他帶領下的企業能夠得到更有效益的發展，與他一同合夥的股東，大都因為壽命不夠他長而讓出了掌控大權，葉漢讓位「澳娛」，霍英東的讓位信德企業，便是最好說明。另一方面，因為長壽，家族內部的傳承危機、爭產危機等，均因他仍健在而得以順利解決。可以想像，若然不是他長壽，而是如很多大家長般在元配妻子及妾侍們仍在生之前去世，則家族內鬥必然被激化，最後必然對簿公堂，令家業四分五裂。雖然，到他去世時，家族同樣會分裂，但因已作出較好的安排，衝擊相信會大大減低了。
的而且確，何鴻燊是一位充滿傳奇的獨特人物，他的經歷、際遇、應對和成就，既折射了時代前進的軌迹，亦反映了港澳在中國近代史上的獨特位置，同時亦說明中國文化與家族制度在整個發展過程的不斷調適與演變。誠然，家大業大必然能積累不少有利條件，龐大資產、人脈關係、姻親網絡等等，但若沒有成就事業的鬥志與承擔家族福禍的責任，則未必可把那些優勢用到創造輝煌的層面上，何鴻燊的故事顯然能夠說明此點，他的下一代能否更上層樓，或是力守基業，亦應以此點作為證明。
原刊於《亞洲週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