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中的莊子與王陽明

筆者近年愛上行街市買菜,發現「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莊子的道理,都在街市裏 ; 陽明心學的「日用生活是道」,也在街市的動態充分表現出來。

已故武俠小說作家古龍曾如此形容:

「劍是優雅的,是屬於貴族的,刀卻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有關劍的聯想,往往是在宮廷裏,在深山裏,在白雲間。刀卻是和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人出世以後,從剪斷他臍帶的剪刀開始,就和刀脫不開關係,切菜、裁衣、剪布、理髮,修鬚、整甲、分肉、剖魚、切煙、示警、揚威、正法,這些事沒有一件可以少得了刀。」

刀,是市井的,我愛刀,也懂用刀,特別是短刀。這或許跟當年童軍活動有關,遠足、露營、紮作、急救、削木起火、野外煮食、木頭雕刻,全少不了腰掛的童軍刀。

刀,是生活的。

刀出到位,分寸準確

一把用舊了的刀,套在一個用舊了的皮套中。出鞘的刀仍閃亮但不刺眼,套刀的皮也是溫暖地亮澤;刀是鋒利,但沉潛無殺氣,刀套的皮則久經手澤,顯得舒服可靠。

平易近人,實用可靠,溫暖和氣,但刀出到位,分寸準確,若庖丁解牛,從容不迫,遊刃有餘,行若無事 ── 看似平凡最奇絕,成如容易卻艱難,又或台上一刻鐘,台下十年功。這樣的刀,便如當年演活「小李飛刀」李尋歡的朱江,又或《教廷白煙》的安東尼·鶴健士,還有日本的高倉健,以及主演《深夜食堂》老闆的小林薰,於平淡中見雋永,經久耐用。

深夜食堂 ──市井的小食堂,小市民的食堂。這個老闆看來必曾一番經歷,或許是江湖經歷,過去可能也是用刀能手,但估計不是菜刀。到如今,放下那刀,拿起此刀,隱於市井,經營一小方人間暖土,實在生活,安靜地溫暖風雪夜歸人的身心。

市井街市,實在生活的地方。

我這兩年愛上了逛街市買菜。

逛商場和泡書店仍是我的喜愛,現加多一個逛街市。噢,差點漏了到花墟買花也是我榜上有名的。

權貴人家的「假面舞會」固之然不是我杯茶(not my cup of tea),我也受不了「閑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的隱逸生活,極其量做一個「週末陶淵明」罷了。

街市裏,是真實的人在真實地生活。買的、賣的、拿刀的、稱菜的、招呼的、問價的──實實在在可見可抓的貨真價實交易,跟股市交易兩回事。

街市擺放着滿滿的色彩,滿滿的新鮮;擺檔的,都是功力深厚的老手,非常熟悉出售的貨品(不像一些基金股票金融產品的推銷員)。我特別佩服那些肉檔的「掌刀人」,你要買多少元,一刀切下便差不了多少,真的是庖丁解牛、解豬,都是高手。

筆者這兩年愛上行街市買菜,從中發現不少生活中的哲學。(作者提供)
筆者這兩年愛上行街市買菜,從中發現不少生活中的哲學。(作者提供)

日本「匠人精神」就在街市表現

「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莊子的道理,都在街市裏;陽明心學的「日用生活是道」,也在街市的動態充分表現。近年經常提到的日本「匠人精神」,就在我們的左右;無需東渡日本取經,只要有心、只要「識貨」,在我們的街市便不難見到。

所謂「神」、所謂「道」、所謂「匠人精神」,不外乎四個字──「敬業樂業」。只要重視自己的工作,喜歡自己的工作,自然力求做得妥當,進而謀求更好,更從中體會樂趣,得到滿足。如此這般的街市檔主,自能取得顧客的信任,形成老主顧──亦即是市務學的「顧客忠誠」。

「誠」,也是一個關鍵字。檔主「誠」於事,顧客「誠」於檔,每次買賣都不只是物質經濟的交易,而是「誠信」的社交結緣──「我用心挑選擺賣的瓜菜蔬果鮮肉有人歡喜」……「我想買的食物買得到」──「我得到你的信任」……「我信任你」。多美好!

想一想,如果不信任,我們敢到街市買食材嗎? 這可是吃進肚子的,生死關頭呀!每一次街市的買賣都是生命的交往──誠信的交往。

生活學問當在生活中求

儒家、佛家、道家、墨家的心法,都在街市「道成肉身」、「知行合一」。悟道無需一定出家參禪,修養亦不一定學富五車。

生活的學問當在生活中求,與其象牙塔里皓首窮經或隱居山林超然物外,不如紅塵俗世活潑生活。

誠於生活的人,日子久了,便自然溫厚可靠,平易近人,神閒氣定,舉重若輕,不失方寸,不失分寸──耐用的刀,耐用的皮套──舒適實用。

街市──一個互相感謝的「禮堂」──感謝你的信任,感謝你的用心。

街市──一個活潑生猛,元氣淋漓的「氣場」。

樂為市井俗,不做神枱龜!

管仲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