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趟獅子山,為了除掉口罩,呼吸山上的清新空氣,哪怕只有在山上的幾個小時。
這次疫劫,讓我們突然醒覺,生活可以很簡單的。平時習以為常的生活習慣,原來不少是多餘的,不是必需的。几明窗淨的家居生活,不是挺寫意嗎?需要燈紅酒綠嗎?還敢燈紅酒綠嗎?
簡樸的生活,既避免傳染,也簡省開支。為了衛生,每天洗洗擦擦的,生活環境清潔之餘,又出了一身汗,提升了免疫力。
「若知足,雖貧亦富;
有財而多欲,雖富亦貧。」(源信《往生要集》)
物資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但多少才夠呢?物質的富足跟生命的富足不是相等的,若老認為物質不夠,費盡心思去追逐,甚至掠奪物質以求富足,便很難得到富「足」,因為人的本性很容易得一想二,老不知足。此所謂「心為物奪」也,失去了心靈的清明,便等如失去了舵的船,喪失了自主,被動地慾海漂流,不知何時滅頂。
什麼是我們真正需要的?
香港是一個相對富足的城市,雖然近年貧窮線上升,貧富懸殊的對比更趨兩極化,即更少數人「霸佔」了更多的資源,更因政治及社會體制之不健全,直接及間接地掌控了香港的命運。
儘管如此,相對世界上的大多數人,相對多的香港人是生活無缺的 ──不缺少生活的外在物質資源,但也許缺乏了生活的「生命資源」、「心靈資源」、「內在資源」。
自八十年代開始,香港經濟日益發展,物質生活相對豐富,比我這一輩(五六十代)年輕的港人,不一定經歷過貧困貧乏(特意跑到中國及世界各地的貧窮地方體會及幫助的有心人則不在此列)。 即使我的五六十年代同輩,雖經歷過艱難貧困的日子,但也可能年代久遠,忘記了。
這次疫襲,或是一次「覺醒運動」 ── 生活的覺醒、心靈的覺醒、生命的覺醒。
享受生活不一定花很多錢的。
便以我兩口子日前獅子山之行為例,只預備了一壺熱水,兩件自製三文治,一個蘋果。由住宅出發到最後返家,全程步行 Door To Door;馬路 ── 山路 ── 規則的石級 ── 不規則的石級 ── 山路 ── 馬路,一分錢也沒用在交通,也沒用在酒家餐廳。兩人6小時的消費,大概20元。
非常健康、非常心曠神怡的6個小時。獅子山風雨亭的兩對對聯寫得好:
「此地有緣方可到,名山無福不能遊」
「晴踩獅頭消消氣,雨聚陋亭說說風」
這個緣、這個福是需要主動去結去納的,有錢也買不到,沒有之前一段的出汗攀登,哪來登高望遠的豁然開朗,以及斜陽夕照下山的溫暖在心頭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定風波》)
獨立蒼茫、卓爾不群、默然自足、抱樸含真
蘇大鬍子的《定風波》是我的至愛之一,當我們在黃昏步落畢架山之際,抬頭喜見斜陽夕照的獅子山,藍天之下,綠樹之上,莊嚴䇄立,默默地守護着九龍和沙田的香港人。
香港開埠以來,太平山代表財富權勢階級,而獅子山則代表平民百姓。所謂「高等港人」 爬到太平山上妄建豪宅,不留情地加重了青山的負荷。至於獅子山下的,是平民百姓的公共屋邨,安分地望山而居,沒有自大佔山為王,只求獅子山遮風擋雨,盼望「辛苦搵來自在食」。太平山頂的地標是「老襯亭」,老一輩港人有這麼一句「老襯亭望下來多老襯」,或許在半山區的財勢人士眼中的山下港人都是替他們「搵錢」,背負着他們的「老襯」。 至於獅子山頂的,卻是獅子石 ── 一隻抬頭仰首的不老獅子,一隻硬骨頭的雄獅,名實相符的Lion Rock。
在我眼中,獅子山的魅力不在山脈連綿,重重疊疊,而是獨立蒼茫、卓爾不群、默然自足、抱樸含真。「他」是陶淵明、也是杜子美;「他」的氣魄來自特立獨行,也來自不離眾生。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 歷史的唏噓,人世的慨嘆。獅子山,慰藉抒解我們的鬱悶惆悵。
「我向諸山舉目,我的援助從何而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 心智的提升,心氣的激動 ── 獅子山。
「我看青山多嫵媚,想青山看我亦如是,知我者,二三子」 知我者,獅子山;知山者,算我一個!
瞧,20元便換來6小時的身心滿足,2萬元的美酒又換來什麼呢 ──酒醉胡言?甚至乎「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生活還是簡單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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