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上文,四位講者與在場人士繼續談到政府規劃及干預樓市等幾個範疇。其中,他們對如何定義房地產一事,似乎有特別強烈的意見。
李彭廣:英治年代的最後幾年,房屋整體建造量約10萬個,當時人口有600萬,今天700萬,到2030年將達800萬,但建造量仍維持10萬個,純粹根據人口趨勢而言,必定供不應求。
主持:2014年你(施永青)回應記者提問說47,000個單位不足夠,那多少才足夠?
施永青:在正常情況下,私人市場每年平均25,000個,公營30,000個左右已經可以接受。
主持:究竟本港是「熟地」不夠還是土地不夠?
李思名:香港已發展土地約20-25% ,不包括可能填海範圍。政府要進行大型土地規劃,要面對如環境問題等眾多問題,以往填海發展沙田、將軍澳或東涌等新市鎮不受限制,現在基本上不可再填海。填海或收地非只是政治問題,而涉及到過程是否公平公義、有否破壞傳統文化,造成不可逆轉的改變。相比60年代,市民生活較為富裕,對周遭環境重視程度增加,政府進行大型規劃需考慮更多因素,如做環境評估或收集社區意見。
施政報告中提及針對「棕地」的發展問題,雖獲很多人同意,但「棕地」有其本身經濟價值;且發展「棕地」令很多新界土地持有人刻意將完好土地破壞成「棕地」,藉此獲得賠償,政府需留意這點。其實香港有許多會所及高爾夫球場,政府只象徵式向其收取低廉租金,究竟我們有否需要資助這些富人活動呢?又是否值得優先發展這些康樂設施呢?
政府需定義房產的性質
主持:政府是否應如新加坡、瑞士般干預市場,由政府規劃整個房屋市場,意味日後並非自由市場,按政治需要調整房地產市場呢?
施永青:香港政府一直都有參與房地產市場,比如公屋佔了大部分,全部土地又是由政府擁有,所以她在市場上有很大的主導性 。但現在不是有租務管制、價格控制便能解決問題,問題在於連供應都不足。我認為迫切需要是將整個城市重新規劃,現在只有約20%發展用地,其餘的都是農地,無農業,卻規劃做農地;無工業,卻規劃做工地,究竟實際使用率有多少呢?
香港是否要準備發展農業,所以還有這麼大規模的農地?當時我相信政府不變的原因,在於擔心農地一下了變為發展用地,會拉低樓價影響市場,所以須先達成社會共識。
李彭廣:如果去到後期,市場個體在需求上競賽,這便是樓市問題的末期;若出現什麼問題,就會成了社會動亂的契機。作為一管治者,是不能讓危機發展到後期先處理,應從源頭開始留意社會發展的趨勢。
究竟人口有多少?政府要認知房屋是作為投資商品(工具),還是滿足居住(功能)?抑或兩者兼備?若我們不為房地產定性,之後便更難規劃。舊時歷代皇朝社會不穩、衰落之因不外乎「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這是歷史給我們的教訓。新加坡房屋規劃,非投資工具的組屋與私營房屋的比例為9比1,大部分房屋為滿足當地人需要。如果市民不能置業就無心工作,還說什麼創意產業?
公屋政策需詳細檢討
陳寶明:其實要分清投資還是居住上的需求。新加坡成功的原因在於既能解決到房屋需求,又能滿足部分市民投機心態。而香港公營體系有30%是公屋,20%為資助房屋(居屋),問題出於流動性低,公屋居民可永久租用,而有需要人士又不斷排隊,就算變成富戶亦不遷走,明顯是公營部門出現問題;而另外一些人因收入問題而不符合申請資格,迫於要在投資市場上競爭。我認為政府可提高公營房屋的佔有率,因市民需求仍大,但又未必需如新加坡般達至9成。
施永青:目前是需要增加公營房屋數量,的確輪候人數眾多,但以長遠發展來說,香港作為自由社會,我希望看到香港人追求幸福,掌握自己命運,住在公屋是較難掌握自己命運,變成只追求政府減租或免租。
李思名:我對公屋流動、富戶問題持不同看法,大部分人都認為富戶需遷出,但這會造成反效果,會使公共屋邨被標籤為貧民窟。美國、英國的公共房屋政策是失敗的,基本上都是貧民窟,零維修保養,犯罪率極高,而香港就沒有這個問題。
另外,富戶的存在,會令其他居民對未來有憧憬,而且當居民完成供款後,資產就會變相成為退休保障。政府需吸納不同聲音,如港英政府般,與反對者組成團體合作。以最近東北發展計劃為例,政府現金賠償予租地農戶,農戶放棄土地兼改變生活習慣,賠錢金額卻微小得不足以保障他們以後的生活。這反映了政府未能吸納反對者的意見。
李彭廣:樓市是政治工具
觀眾:當政府干預市場時,買家對房地產一直持投資心態,無論政府推行任何措施都會有人反對,若樓價升,買不到樓的人會鬧,樓價跌則會被房地產持有者批評。你對此持什麼看法?
李彭廣:這些只是個人預期。心態隨環境轉變,環境是由政府設定,再引導市民預計。比如以往在高地價政策下,無低價房屋發售,市民就預期樓價會升。在我博士論文中提及到一理論為「集體消費」,利用公帑提供資助房屋或租屋措施,令市民投票行為改變,這就是對應政府如何利用環境設定改變市民心態。更具體的例子莫過於英國保守黨執政後,在某些重點選區實施公屋購買制度,當租戶變為業主後,再不需擔心租金價格、維修事項,保守黨亦成功穩定選票。從政府管治方面看,房地產不只是投資和實際居住用途,同時亦是政治工具。
陳寶明:購買房地產必先考慮對市場的預期,如果預期樓價會升200%,當然購買更多。而當市場逆轉如2003年,就算樓價跌亦不會購買,因預期樓價可以更低。甚至有可能因樓價高有機會爆破,就及早放售單位,影響用家行為。
有關政府干預的不同解讀
主持:如果市場需求波動,政府是否適宜干預市場?
施永青:就個人政治取態,我認為政府不應干預。香港政府收入一直依賴房地產,銀行業又依靠房屋作為信貸基礎,無論生活、經濟或政治,各方面都依賴高地價,市民已習慣在高地價環境下生活。當時董建華想物業擁有者達70%,才推行「租置計劃」、「八萬五計劃」增加房屋,但事與願違,樓價下跌吸引市民用積蓄買樓,資產蒸發令整個社會投資能力大減,消費意慾大減,出現通縮。
觀眾:其實年輕人要求簡單,只求方便上班,300呎空間,但市面只有800萬豪宅級數的單位,各位商家會否推出適合社會需要的單位?施永青先生剛才提及到香港需要重新規劃,如何為之完善規劃呢?當中包含什麼原素?
李思名:任何市場都受規則、規條所限,不能隨意更改。在香港房地產市場上,政府仍擔當重要角色,規劃本是政府責任,無規劃就不能發展為城市。自十年前起,政府一直採用「勾地表」政策,但多次遭地產商拒絕售賣土地,導致土地開發停滯不前。政府需認真處理滯後問題,不能由得市場自由發展,因附近亦需有完善配套如道路、供水供電和學校等。而理想的規劃是隨時間和空間改變,在60年代,「有瓦遮頭」便足夠,就算要共用廁所、廚房,亦會有人覺得完善,因可促進社鄰關係。董建華推出房屋政策初便遇上金融風暴,政府政策必然會滯後,因政府屬一大機構,不能即時改動政策。所以政府需作長遠計劃,至少遇到市場劇變時有能力作出干預。
李彭廣:規劃的前題是要有知識的基礎,但就個人而言,香港管治團隊的知識層面不夠廣,缺乏經驗和視野,這點我們必須要承認,因為香港未曾有華人管治華人,如內地官員所說我們要再啓蒙,整個系統再更新。比如委員會應該先提出「完善」的定義,要嘗試走出辦公室,爭取社會認同。而處理分歧便是政治領袖需具備條件,政治與行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部門,行政官僚屬剛性,依法辦事;而政治官員則屬柔性,從不同意見中找出令大家接受的方案。
坦白而言現時香港既缺乏政治領袖的柔性,又無知識基礎。若我們回顧香港人口壓力,在50年代,大批非法入境者從內地湧入,當時歷屆港督都致力解決房屋問題。連殖民政府都有這觀念,若不解決居住問題,社會無辦法安寧。如果要達致某些目標,就必先做好論證,知識的鋪疊。
施永青:在供應不足底下,銷售對象當然是最負擔得起的人,這是市場運作模式。我曾經向政府提議將居屋當作私樓售賣,私人樓價必會下跌,因為私樓的銷售對象會變闊。我亦討論過將公屋送給租戶,但這對社會不公平,特別是稍稍超過入息上限的申請人。
另外不公義政策可見於申請居屋,為何綠表申請人士會較白表人士優先,公屋居民已得到社會最基本的住屋安排,但白表人士可能住在劏房交貴租,政府卻解釋是為資源善用,讓公屋單位流轉,讓出單位給有需要人士。我對李(思明)教授意見有保留,我認為房委會有責任要求公屋富戶遷走,就算富戶遷出亦不會構成標籤化,因為本來公屋就是讓低入息人士居住,不存在歧視,如果擔心標籤化就應該取消入息上限。
(待續)
——圓桌會議專家論樓市(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