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來,我常為中文教學改革一事耿耿於懷:我當時是否做錯了?有沒有操諸過急?理智上,我自覺沒有做錯;但感情上,內心不無歉意。幸好張老師沒有計較,我們以後仍然時有往還。
師母去世後,他聽從兒女的安排,搬到海怡半島去。此後,因為住得近了,我們頗常見面,吃茶聊天。有一晚,我請了他和張灼祥、鍾玲玲夫婦來我家用膳、聊天。我們暢談舊事,甚歡。他臨終前一、兩年,每次見到他,他都跟我講和平初期在重慶獲周恩來接見的故事。
2010年春,張老師辭世。拔萃該年的校刊發表了我在喪禮上的悼詞,如下:
悼念張清湘老師
張老師1920年生於廣東茂名。完成高中學業後考上北平清華大學,抗日戰爭期間畢業於昆明西南聯大。之後曾短暫任職重慶和峨嵋山。
1946年來港時,在火車上見到拔萃男書院的牌匾,留下印象。不久,他在位於堅道的仿林中學覓得鐘點教席。在等待開課期間,無意中知道拔萃正要聘請中文教師,於是前往應徵,並獲錄取為中文組主任。
他忘記了應徵和入職的月份,也不清楚誰接見他。他曾提及 Goodban。果如是,他應於1947年1月入職,因為 Goodban 要到1946年11月才復職。但如果會見他的是張奧偉,則他的入職日期便應該是1946年9月了。張老師的名字最早見於1947年7月出版的 Steps。所以,他肯定是1946-47年度入職的。
拔萃的學生,過去對中文老師不太尊重,常於上課時諸多作怪,令他們難堪。近年跟校友談及往事,他們都為當年的荒唐行徑感到抱歉和內疚。在眾多中文老師之中,張老師是最受尊敬和最少受到捉弄的。這主要是因為他年輕、有威嚴和擅於說故事。他的武器是:「如果你們專心上課,我一會兒就給你們講故事。」
唸會考班那年的冬天,放寒假前,我們要他請飲茶。他不假思索便答應了。他說:「可以。我們就在會考放榜那個星期天上午11時正在新樂二樓見面吧。」他此後就沒有再提及此事了。當時,我班唸中文的約30人。前往飲茶的人數,記憶中是22。
張老師經歷了三任校長:首先是以高高在上和行政主導的方式治校的英人 Goodban;跟着是以有華人特色的一家之主的態度辦學的混血兒施玉麒;最後是以無為而治和放任自流的手法管理學校的混血兒郭慎墀。張老師作為中文科主任,學生沒有給予他太多麻煩,但來自校長和同事的壓力可不少。
在 Goodban 治下,中文教師和其他教師是分隔開的。前者地處邊陲,後者位當要衝。各種安排都讓中文教師自覺低人一等,使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一種自卑心態。施玉麒主政時,全體教師融會一起,隔閡少了,但是非多了。張老師在這方面遇過一些麻煩。郭慎墀奉行無為而治的政策,經常放手讓教師自行處理和解決問題。張老師對此很不適應,曾為一個教學問題感到非常苦惱。
1979年,張老師患上肺癌;1982年,他正式退休。他在拔萃任職36年,但很少學生知道他的真姓名,大家只管叫他「峨嵋張」。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綽號的來歷,還以為是因為他的眼眉像蛾眉。其實不然。他的綽號源於一篇他以筆名采白寫的名為「峨嵋辭題報國寺壁」的詩歌。這首詩歌刋登於1947年12月出版的 Steps。
張老師還有一項鮮為人知的秘密。這是他去世前兩年才向我透露的。原來他年輕時是熱血青年,曾想過要前往延安工作。為此,周恩來曾接見他,並請他吃了一頓有煎蛋的午膳。最後,他聽從了周恩來的意見,沒有去,主要是因為路途險阻,極不安全。
雖然未能如願投身革命,但全力教好下一代,也不失為有效的報國方法。張老師,您一生為教育盡心盡力,我們敬仰您、懷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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