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五載,中文教學最有趣

1964年某天,時值深秋,我寫了一個秋字在黑板上,請他們以此為題材,題目自定,寫一篇約300字的散文。我舉例說:可以把題目訂為「一葉知秋」,然後借題發揮。豈料改卷時,竟然發現有一篇文章以「秋姐」為題,寫的是家裏一位名叫「秋姐」的傭人的故事!從此,「秋姐」成了這位同學的綽號。
在拔萃任職的五年半裏,我因參加棋賽請了兩個半月無薪假期,所以實際上在母校任教的日子只是五年多些:第一次三年半,第二次不足兩年。兩次的工作大同小異,任教科目大致上兩次都是四成中文、四成數學和兩成地理。第一次教的主要是中低級,第二次則各級都有。任教的班別大多是C和D,學生一般都比較活潑好動、疏於學習。
 

教中文 試新方法

 
教3C語文時,我用上了以下的方法:(一)講淺易的語文邏輯和語法;(二)重視白話文教學:先讓學生默讀和誦讀範文,然後結合作者的背景,就其文筆和寫作手法進行講解、分析和討論,以引導學生欣賞該文及相關的作品;(三)強調標點符號的重要性,用(跟英文)比較的方法教導學生怎樣運用這些符號;(四)鼓勵學生學簡體字,以免跟國內脫節,但強調考試時不可寫簡體字,以免被扣分,因為試卷可能落在其他老師手上;(五)集資購買文學名著八款,每款五冊,輪流借閱,每三周讀一本,讀完寫報告;(六)每周作一篇文(堂課設題、家課不設題):第一篇是堂課「作文」,第二篇是家課「生活隨筆」,第三篇是堂課或家課「讀書報告」。
 
當年的左派書店一般都陳列着很多講語法和語文教學的書籍,我唸中學時就常到學生書店翻閱這類作品。有些講語法的書籍很簡潔,不到一百頁,還包括了標點符號的運用和一些語文邏輯問題的探討。我會從中選材,每年用一教節的時間有系統地講解標點符號,但語法和語文邏輯的教學則按課文的需要和所提供的機會而隨機進行。中六時,我買了一本非常富啟發性的作文教學參考書:書名《張老師教作文》,作者尚京(即詩人何達)。它使我愛不釋手,一再翻閱。我教3C中國語文(特別是作文)時,常向它和《文心》借鑒。
 
拔萃A和C兩班的學生都有不少是不修中文的。當日3C上中文課的只有30餘人,所以購買40本文學名著便很足夠了。購書費用由學生分擔,每人付款二元。其實這是不夠的,但所差有限,餘款由我補足。學年結束時,他們各取一本回家,剩下來的由我收起。書目上課時在我的引導下共同決定,放學後數名同學和我一起到旺角的開明和大東兩書店選購。書目以後每年都略有更動,當年的好像是:魯迅的《吶喊》、巴金的《家》、老舍的《駱駝祥子》、沈從文的《邊城》、夏丏尊和葉紹鈞的《文心》、冰心的《冰心小說散文選集》、曹禺的《雷雨》和張天翼的《張天翼選集》。
 
上中三中文課時攝。(作者提供)
上中三中文課時攝。(作者提供)
 

一葉知「秋」 令人啼笑皆非

 
作文課通常是連堂的。命題作文時,我會先跟學生討論題目和作法,然後教他們列出大綱才落筆寫作。有時我會指定範圍,讓他們自擬題目。1964年某天,時值深秋,我寫了一個秋字在黑板上,請他們以此為題材,題目自定,寫一篇約300字的散文。我舉例說:可以把題目訂為「一葉知秋」,然後借題發揮。豈料改卷時,竟然發現有一篇文章以「秋姐」為題,寫的是家裏一位名叫「秋姐」的傭人的故事!從此,「秋姐」成了這位同學的綽號。
 
寫「生活隨筆」是極度自由和隨意的,題材不拘,字數不限,有話可長,無話可短,但必須是實際見聞或個人觀感,不可以虛構故事或人云亦云。1964年初,有一位名叫林植的學生,我從他一篇習作得知,他很喜歡跳舞,舞伴是伊利沙伯中學的學生。2006年,在他們慶祝畢業40周年的聚餐會上,見到闊別數十年的他和他那素未謀面的妻子,閒談間我隨口問她以前是否就讀於伊中。這一問,把她嚇了一跳。
 
至於讀書報告,初期讓他們在家裏寫讀後感,後來發現不少習作的語句來自書前的序或書後的跋。這很不理想。我於是改轅易幟,讓他們在堂上寫讀書心得。後來更進一步,八本書每本出一道題目,讓他們開卷作答。題目每次不同,例如:《家》的題目可能是:覺新/覺民/覺慧人生態度的我見。
 
學生每周作一篇文,教師不是要費很多時間改卷嗎?不是的。語文教學最重要的是學生寫,不是教師改。改文當然重要,但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學生肯細看、肯改進。但普天之下、歷久以來,都常見以下的情況:教師肯花精神去評改,學生不願多看一眼。因此,我會細心批改命題作文,但一般不會花太多時間在其他兩份作業上,特佳或奇劣者例外。生活隨筆這份習作的構思源自英文老師DuToit的「社論評述」(見《良師授業,思想開放》),其批改方法亦然。它不僅是學生的習作,也是師生之間溝通的橋樑。因此,審閱之後,興之所至,我會作些回應。回應有長有短,以短為主,但長達數百字者也非難得一見。一般只是寫個「閱」字,間或加上日期而已。至於讀書報告,基本上只打個分數和指出重要的錯漏,間中會指出常見的錯別字或作簡單的回應。
 
香港當年在語文教學上最失敗的地方是只要求教師批改作業,不鼓勵他們備課和嘗試改善教學法。對此我常引以為戒,並不時高唱反調。在教育學院任教時,我就不時對學生宣揚我的觀點。講理論,他們都表同意;實踐時,卷照改,但不斷埋怨改卷花去太多時間,以致無暇備課。葉聖陶嘗說:「我先後結識的國文教師不在少數,這些教師都改過不計其數的作文本,他們得到的體會跟我相同,都認為改作文是種徒勞無功的工作。」(《中國語文》,頁83。)
 

教歷史被冠「大炮馮」綽號

 
至於歷史,我盡可能不依書直說,但要完全擺脫傳統的做法卻有一定的困難。我只能量力而為,可以的話就不拿着書本講課,並盡量發揮自己的專長,利用地圖教學。我又會提出一些問題,讓他們思考。例如:要他們評價武則天,並指出傳統觀念可能造成的偏頗。我也想過,在講中國歷史的時候,旁及其他地區的,但限於能力和時間,只能偶然做一些蜻蜓點水式的工作。
 
當年香港中學的中國歷史課程止於清末,以後所發生的事情學生大都懵然無知。我覺得這情況不理想,他們會因而看不清楚前路,以致迷失了方向。有見及此,我便積極找尋機會向他們講述辛亥革命以及隨後的歷史。講辛亥革命,怎會不談孫中山先生的事跡?如此這般,我的綽號「大炮馮」便確定下來了。
 
中四教的是會考課程,必須規行矩步、按本子辦事,因此不敢試新招,以免出亂子。教中國語文時,我用的是傳統教學法,無甚新意,但跟教中三一樣,常在黑板上寫簡體字,並且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們:平日要學簡體字,以免跟國內脫節;會考時則千萬不要這樣做,以免被扣分。學生對此毫無異議。
 

馮以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