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說,人雖然可以做他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想要的。特朗普肯定不贊同這句話。他在競選總統時就說過,他一直很貪心,希望有機會為美國貪心。他的暢銷書《交易的藝術》集中表達了他的「貪婪術」:談判時,設定很高的目標,然後不斷施壓,施壓,大多數情況下他能夠得到他想要的。
5月6日,特朗普再次用很不藝術的手法做了一次他想做的:在市場預期中美貿易談判即將收官之際,突然宣佈對中國出口到美國的2000億美元商品徵收25%的關稅。此舉令全球市場意外且震驚。中國毫不示弱,隨即採取反制措施,於5月13日宣佈將來自美國的600億美元商品關稅提高到10-25%不等。中美貿易談判立時陷入僵局。發生在世界最大的兩個經濟體之間如此規模的貿易衝突事件,註定將載入世界經貿史。
大洋彼岸,特朗普不停地通過推特炫耀自己的政績,”very bad for China”,”China wants a deal”云云,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在國內,群情激憤,各種分析紛至遝來,有認為輸贏已定的樂觀派,有認為技不如人的悲觀派。那如何權衡中美貿易戰的得失,中美貿易戰怎麼算輸贏呢?
得失不止於貿易
戰場的輸贏以物理地點的得失為標誌,賭場的輸贏以金錢的多寡為標誌,但貿易戰缺乏一個明確的輸贏標的物。按照亞當•斯密的理論,貿易沒有輸家,因為資源稟賦不同的雙方經由剩餘產品之交換,達致私利與公益之調和。如此,貿易戰對雙方都是不利的。那為什麼仍會有政府挑起貿易戰呢?主要原因在於貿易雙方專業化分工水準以及關稅政策的不同,導致一方認為本國民眾福利受損更嚴重,因此有動力通過關稅調整來爭奪貿易利益。貿易戰的結果,必然是雙方的貿易福利都有損耗,這迫使雙方回到談判的軌道上來,談判的方向還是自由貿易;談判的價碼,通常不僅是進出口數量多寡、貿易赤字問題,還包括貿易政策和協商機制的調整。這就使得雙方在利益得失權衡上納入更多考慮因素,貿易戰的輸贏問題更加複雜。
中美貿易戰自去年開打,一年有餘,此次只是雙方初步攤牌,試探底線而已,所以談輸贏還早。上個世紀日本和美國的貿易糾紛綿延了30年,美國贏得了所有回合貿易談判的勝利,但是美對日的貿易逆差問題卻沒有解決,而且持續擴大。日本汽車品牌還獲得機會在美國投資建廠,奠定了如今日系車在美國市場的強勢統治地位。但是由於日本政治上對美國存在依賴,貿易談判一味退讓,喪失了產業升級的時間。更嚴重的是,日本金融政策應對失敗,最終進入了迷失的30年。
此次中美貿易談判的美方代表萊特希澤是當時日美貿易談判美方副代表,可以預期,特朗普政府在打貿易戰上經驗更加豐富、手段更具有系統性,加之特朗普的性格,進程可能更具多變性。無論如何,特朗普的目標應該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從各個方面打壓中國,同時等着中國出現應對和政策失誤。貿易戰只是美國戰略轉變的一個序曲。
既然這次貿易戰是美國挑起來的,不如看看特朗普到底想得到什麼,以此來觀察他在意的得失。綜合各方面資訊推測,當前特朗普政府的目標無非是如下幾個方面:第一是數量型目標,要求中國減少相當金額的中美貿易順差;第二是結構性目標,要求中國進行制度調整,減少國企和行業補貼,移除強制技術轉移,加強智慧財產權保護;第三是市場准入目標,要求中國對美國敞開大門,減少投資限制,取消非關稅壁壘;第四是科技封鎖目標,5月15日特朗普簽署《保障資訊與通信技術及服務供應鏈安全》行政令,以及隨後將華為及其關聯企業加入商務部產業安全局的「實體名單」,是繼去年處罰中興之後更加赤裸裸地扼殺中國科技創新能力的舉措;第五是金融打擊目標,通過貿易戰降低中國經濟增長動能,迫使中國展開大規模經濟刺激計畫,抬高槓杆率,或者導致人民幣匯率波動,加劇資本外流,這些都會增加經濟脆弱性;第六是孤立和遏制中國目標。在與中國展開貿易戰的同時,特朗普與歐盟、日本、韓國、墨西哥、加拿大等國家和地區協商雙邊貿易協定。對特朗普而言,如果通過各種手段能夠把中國壓制在美國可控範圍內,就是贏。
上述目標中,進出口數量型目標相對容易實現,自去年底美中達成休戰、展開90日談判的共識後,中方已承諾擴大採購美國大豆、油氣及其他貨品,部分訂單已經有所行動。但是其它目標方面,中國不是當年的日本,不可能完全按照美方意願達成協議。這會使得特朗普無法實現其在競選之初對選民的承諾。就此而言,特朗普肯定無法得到當年日美貿易衝突時美方收穫的成果。
不忘初心
儘管如此,我們不能忽視美國經濟形勢、政治走勢與特朗普貿易戰舉措的「共振效應」。比如,美國第一季度經濟增長高達3.2%,股市屢創新高,美聯儲從「鷹」轉「鴿」,這些都給特朗普繼續向中國施壓、力爭贏面提供了經濟基礎。此外,5月中旬相繼發佈的蓋勒普(Gallup)和華爾街日報(WSJ)調查結果表明,特朗普的支持率上升到了46%,這是他執政以來的最高點,超過了奧巴馬在相同執政時段的支持率。共和黨對他的支持率達到91%,民主黨為12%,都在持續上升。喬治城大學同期發佈的一份調查顯示,58%的美國民眾支持特朗普處理經濟問題的方式。距離2020年總統選舉只有18個月時間,上述調查結果對特朗普都是有利的趨勢,他難免會因此沉浸在貿易戰勝利的喜悅當中,從而強化他採取進一步強硬政策的傾向。
當然,隨着時間的推移,貿易戰對美國的負面影響也會相繼出現。大豆價格已創下10年新低,這會影響到美國農場主的切身利益。加征關稅會抬高物價,增加美國消費者的開支,從而影響美國居民本就脆弱的消費能力。通貨膨脹壓力會使得美聯儲在降息決策時頗顯躊躇。美國對中國的科技封鎖、以及中國的反制措施都會影響到美國相關行業的銷售額和就業崗位。另外,美股處在歷史高位,十年牛市總有終結之時,資產泡沫的風險隨時爆發。美國啟動大規模基建計畫,無疑會加重本就嚴重的債務負擔。這些都有可能加劇美國經濟波動,帶來經濟衰退的風險。5月14日,美國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跌破3個月期國債收益率,收益率曲線繼3月份之後再次發生反轉。在過去的50年間,一共發生過6次3月期美債收益率超越10年期美債收益率的情況(持續一個季度),平均而言,經濟在利率釋放反轉信號的311天後陷入衰退。
如果讓特朗普選擇下一屆總統選舉的時點,他可能會選擇現在,這樣他的勝算更大。時間就是特朗普的敵人,隨着時間的推移,貿易戰帶來的不利影響愈來愈多,不可控因素和不確定性愈來愈大。
而在中美貿易戰中,時間站在中國一邊。根本原因在於,中國的經濟增速遠高於美國。粗略計算,只要中國能夠成功保持5-6%的增速,即使美國增速能夠維持在2-3%,十年後中國經濟總量就會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保證中國經濟增速的堅實基礎就是自身龐大的市場,不管貿易戰演進到何種程度,這都是中國最大的迴旋空間。根據麥肯錫全球研究院的研究,中國消費領域的增長,使得中國製造的產品愈來愈多地在中國銷售,這一趨勢導致貿易強度下降。在其研究的行業價值鏈中,2017年中國出口量比十年前增長了17%,但是出口份額下降到9%。這與美國的份額相當,遠低於德國(34%)、韓國(28%)和日本(14%)的份額。
無論中美之間此次達成什麼樣的協議,中美關係、中國的貿易環境都已經深刻改變。中國不可能依賴以往的出口帶動和投資驅動增長模式。但是,找到一個可靠、穩定的新模式,充分挖掘自身消費潛力,有效增加經濟創新動能,都需要時間。
所以,我們當前要做的,就是與美國強硬糾纏,爭取時間。也許需要小幅讓步,維持中美之間「鬥而不破」的大局,但不能被中美貿易戰打亂節奏,不能為戰而戰,為一時之勝而戰。要清楚認識到應戰的初衷,還是為了經濟,為了實現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如過去40年的改革開放一樣,堅持做好自己的事情,堅定地用市場的方式推進發展,不辜負中國經濟增長的巨大市場空間,不辜負從中美貿易戰中爭取到的寶貴發展時間。
中國最終會贏在時間!
原刊於《東方財經雜誌》,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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