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折射──聖保祿醫院的理想與實踐

「補助醫院」的辦醫團體基本上把醫院管理權拱手讓出,以換取長遠資助及提升員工待遇,公營系統則進一步整合壯大。香港若干慈善團體和教會興辦的醫院,都走上這道路;而聖保祿醫院則一直選擇維持獨立經營。

際此聖保祿醫院120周年誌慶,開展計劃重塑歷史足跡。香港中文大學天主教研究中心夏其龍神父的團隊,一開始就以本院歷史並列於香港社會和醫療制度發展的背景,作為比較和研究對象。這使得本書有別於敘事性歷史紀要,而更能從人文科學的角度,勾劃出本院作為一家私營醫院,如何在瞬息萬變的環境中站穩陣腳並蓬勃發展。本人在公營系統從事醫療管理多年,包括曾任香港醫院管理局行政總裁,及後於中文大學教授醫療制度及管理,加盟聖保祿醫院任醫務總監也一段時間,數十年來見證了公私營醫療的急劇變化。感謝夏神父的邀請,在此以醫療管理的角度,嘗試作一總覽式回顧。

聖保祿女修會響應聖召由法國派遣修女來港,在特定的時空下創辦醫院服務,乃出於惻隱和奉獻之心。隨着社會進步和政府角色的演變,加上現代醫療科技高速發展,使修會營運醫院也必須不斷適應,推陳出新,與時並進。上世紀九十年代政府醫療政策出現劃時代的轉變,一度威脅私營醫院的生存。10多年後卻又因各種環境因素,出現私院床位供不應求。及至最近,社會的焦點已發展到注重醫療素質、防止失誤,及機構的社會責任等問題,成為醫院面對的新挑戰。

下文嘗試分析本院如何因時制宜,於不同的歷史階段,在宗教主旨、社會

因素、醫療專業發展、管理操作,及市場營運方面取得平衡。且運用不同策略,使醫院得以持續發展和進步。

慈善辦醫

當聖保祿女修會四位修女在1848年剛踏足香港,此地仍是落後的早期英國殖民地。眼前的苦難使她們立即興辦孤兒院,收容眾多的棄嬰(大部分為女嬰)。當時政府主力發展經濟及房屋,相較起來,醫療在公共政策上受注重程度較低。即使到二十世紀初,政府的衛生政策仍以公共衛生和防疫為主,即防止傳染病爆發,及提供健康的勞動人口,以支持社會經濟發展。(註1)市民若患重病而需入院治療,便有賴各傳統慈善團體和宗教團體提供的護理服務。聖保祿修女於1898年開始提供醫療服務,就是在這背景下發生。醫院主要提供護理和關愛服務──當時的西醫絕大多數私人執業,主要是外國畢業的洋人或華人,而且收費不菲,一般百姓只能看中醫。修會營運醫院,要跟私人執業的西醫合作,包括一群德國醫生到我們「法國醫院」(本地人對醫院的暱稱)應診。至1914年修會考慮購入銅鑼灣棉織漂染廠改建醫院,初期亦是商量與德國醫生合資,只是後來作罷。(註2)

角色轉變

到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醫療制度已出現很大變化。公營系統變成由「龍頭」政府醫院和十多個不同團體營運的「補助醫院」分庭抗禮。財政充裕的政府越能向市民提供福利服務,包括基本醫療,因此傳統上私營醫療的慈善事業逐漸被政府取代。現代醫療科技的發展,使得營運成本愈來愈高昂,因此非政府團體辦醫往往亦須依靠政府「補助」,代價是自主權的削弱。這情況到1990年成立醫院管理局(下稱醫管局)時,更發生了質變。「補助醫院」的辦醫團體基本上把醫院管理權拱手讓出,以換取長遠資助及提升員工待遇,公營系統則進一步整合壯大。香港若干慈善團體和教會興辦的醫院,都走上這道路;而聖保祿醫院則一直選擇維持獨立經營。

醫管局成立之前,公營醫院醫療素質參差,環境惡劣,輪候時間長,但非常廉宜。私營醫院面對醫療科技成本上漲,若不願變成「補助醫院」,便須靠收費維持。客觀形勢漸漸造成截然分割的兩個水平──即私營醫院的病人主要為中上階層,以自付形式接受較高素質的服務;而低下階層病人則只能忍受公營醫療的缺點,以享受高補貼的服務。翻看本院歷史,七、八十年代的產科病人可分為兩種,入住「大房」的很多都由助產士或護士接生,到生產過程若出現問題才急忙找醫生。入住「私家房」的則是預先到醫生私人診所做產檢,到入院生產時亦由該醫生接生。兩種病人所負擔的費用當然差別甚大,醫院也可說是廉宜與高端服務並舉。但隨着醫療進步和期望上升,由醫生接生變成常態,低成本的產科模式慢慢消失。

醫療專業的分科趨勢,不斷形成質量與成本同時上升。誠然,聖保祿修會對慈善濟眾的目標仍有堅持,主要表現在門診醫生診金依然廉宜,及對個別經濟有困難的病人豁免部分費用。但在沒有政府資助的現實情況下,慈善贈醫無可避免受到限制。

何兆煒醫生認為,醫管局成立之前,公營醫院醫療素質參差,環境惡劣,輪候時間長,但非常廉宜。(YouTube截圖)
何兆煒醫生認為,醫管局成立之前,公營醫院醫療素質參差,環境惡劣,輪候時間長,但非常廉宜。(YouTube截圖)

醫療人力市場

香港涇渭分明的公私營醫療體系,除主要服務不同階層的病人,也表現在醫護人力市場的生態上:即大部分醫生在公營醫院培訓一段時日後,便往私人執業,以獲取更佳工作滿足感和收入。從前做醫生是天之驕子,因本港人口急速上升但醫生供應有限,造成人力市場的傾斜,私營醫院須仰賴客席私家醫生帶來病人。本院首三任醫務總監在中環都有自己的私人診所,同時亦在聖保祿醫院應診。首任總監羅理基爵士一家住在醫院,在某程度上他亦是「駐院醫生」。晚上醫院病人發生緊急情況,又或由護士接生的產婦出現生產問題,都是找他,有時候也不一定收到醫生費。 對醫院而言,聘請全職駐院醫生當然有好處。問題是很多醫生離開公營系統,都希望自由開創個人事業,而非繼續當醫院僱員。但醫生出外開業初期,往往需要一段時間才有穩定病人數量,收入相對不穩定,而先加盟私營醫院可憑藉醫院名氣迅速建立口碑,或可作為私人執業的踏腳石。

聖保祿醫院在香港首創私家醫院駐院醫生制度,由最初只有一位駐院醫生發展到現在總共30多位。即使如此,現時住院病人之中,仍然是客席醫生的病人佔大多數。九十年代中,醫院無法找到放射診斷醫生到診,甚至要通過介紹,尋求澳洲一個醫療集團提供醫生到港,以避免服務中斷。剛巧派來的是港人移民李醫生,他後來就變成了本院駐院醫生。由此可見,醫院與醫生存在着互動,要吸引足夠人才提供高質量醫療服務,的確煞費思量。

引進醫療科技

醫院服務的發展,同樣需要醫生的領導和參與。現代醫療科技日新月異,病人對私營醫院服務有一定的期望,不能與時並進的話很容易被淘汰。閱覽本院歷史,通常都是專科醫生向醫院推薦新科技,希望醫院引入。可是購買先進設備涉及龐大資金,而且新科技的使用率和投資回報存在不確定性,甚至有可能被更新的科技取代。修會面對這些重大決定,較穩妥的辦法就是與相關醫生合伙投資,共同分擔風險和回報。這樣一來,醫院得以獲取醫生專業意見,儀器的使用率又得到保障。醫生方面,則既可使用先進儀器進行治療,又有機會賺取投資回報。有需要的病人,則因而受惠於先進科技,可說是一個多贏方案。

在這方面,聖保祿醫院有輝煌的歷史:引入香港首台電腦掃描機(1977),首台體外碎石機(1985)和首台磁力共振儀(1989),都是透過這種模式進行。為此醫院出現了不同的「中心」和公司,具體合作形式各有不同。除與上述的先進儀器有關的電腦掃描中心和泌尿科中心外,其他例子還包括心導管實驗室、內視鏡中心、組織病理部、眼科中心、腎透析中心(與透析專業公司合作)、牙科中心等。到最近十年左右,隨着修會漸漸掌握經驗,而內部人員的管理能力又有所提升之後,醫院才逐步取消這些合作形式,令管理運作更為一體化。

註1: Derek Gould, “A Historical Review: The Colonial Legacy,” in Hong Kong’s Health System—Reflections, Perspectives and Visions, ed. Gabriel Leung and John Bacon-Shone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17-20.

註2:見本書第一章「遷到銅鑼灣──金神父的鼎力支持」小節。

歷史的折射──聖保祿醫院的理想與實踐二之一

新書簡介

書名:《關愛服務百二載──聖保祿醫院歷史足跡》/Caring and Serving for 120 years – The History of St. Paul’s Hospital

作者:香港中文大學天主教研究中心

出版社:香港中文大學天主教研究中心

出版日期:2018年12月

 

 

何兆煒醫生簡介

1983年畢業於香港大學醫學院, 在伊利沙白醫院受訓成為外科專科醫生,並曾任政府醫生協會主席, 發動工運爭取權益。1991年他加入新成立的醫院管理局, 並修讀醫療管理,取得行政醫學專科資格。 1995年升任廣華醫院行政總監, 1999年再升任醫管局行政總裁,統領全港公立醫院。 2003年沙士期間曾染病,康復後繼續領導抗疫。 2005年約滿辭職後,曾任東華三院執行總監、 城市大學高級顧問,中文大學榮譽教授等職。 2012年加盟聖保祿醫院,任職醫務總監。 他現為香港私家醫院聯會主席,香港社會醫學學院主考官, 工餘繼續在中文大學教授醫療管理碩士課程, 並擔任城市大學動物醫學診所顧問委員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