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陳明銶教授10月底忽然走了,走得太突然,實在難以置信。
10月29日中午還收到他的長途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參加他30日上午落機後的第一場由史丹福香港同學會主辦的午餐演講會。我回覆說為了籌備31日舉行的灼見名家周年論壇,無法參加,但30日晚上會與他和朱雲漢教授在他們下榻的六國酒店吃晚飯,商量翌日論壇的安排細節。很可惜,30日上午接到陳教授的港大歷史系學生余劭農來電,表示在機場接不到老師,航空公司說他沒有登機,我知道大事不妙,因為他從來不會爽約。我初時猜測是否他的百歲母親身體出了什麼狀況,令他無法啟程?沒想到是他出事,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候機室離開了我們,親友都無法送他最後一程,令人無限傷感。
停學服務港大學生會結緣
在港大唸書時我沒有修讀他的課,所以我不算是他的門生,有點遺憾,但30多年的交情,這位長輩給我很多鼓勵與幫助,是我最敬重的其中一位師友。1985年9、10月間,在港大附近的石塘咀有一家金塘酒樓,當時我與幾位同學正在吃晚飯,一位有修陳教授課的中文系同學走過來,說要介紹我認識鄰桌的陳明銶老師,大家一見如故,開始了我們長達33年的友誼。當時我正打算停學一年競逐港大學生會內務副會長一職。1986年1月上任後,那一年與陳教授有很多接觸,常聽他講美國一流大學的經驗,認為港大值得參考,作出改革。那一年港大剛好更換校長,黃麗松教授做了14年後,由國際著名歷史學家王賡武教授接任。黃校長臨退休前突然發表港大可以考慮改四年制的言論,以便統一大學預科與大學的年制,在香港教育界引起極大的迴響。受美國教育孕育多年的陳教授一直推崇四年制,建議學生會在這個課題可以多做研究及發聲,引起社會關注及討論,更提出了很多寶貴意見,提供了很多珍貴參考資料。學生會立即成立了一個迎接新校長計劃籌委會,由我擔任主席,計劃發表一份《香港大學改革報告書》,作為迎接新校長的見面禮。我們訪問了校內外近50位專家學者,做了大量資料收集及研究,耗時8個月完成,提出港大在大學學制、教學語言、研究工作及行政制度都需要作出改革,與時並進。報告書發表後,我們舉辦了公聽會及講座,媒體有廣泛的報道,充分顯示學生會發揮的影響力。那一年,陳教授傾囊而授,開闊了我的眼界,停學所學到的比上課多。
1987年畢業後,我原本打算留在中文系讀碩士,但林天蔚老師剛好要退休,推薦我轉到歷史系跟另一位呂元驄教授做香港史研究。之後的兩年,我與陳教授接觸的機會極多。每周有三天上午我到香港歷史研究室做助理,下班後常到不遠的陳教授辦公室與他交談。1987年底,《信報月刊》編輯陳景祥兄請我推薦一位歷史學家,分析英國剛公布的新港督衛奕信的背景,我表示陳教授是不二人選。就這樣,開展了我們30年學術與傳媒之間的情誼。我經常幫忙筆錄他的觀點及潤飾文字,有時更親自把稿件送去北角的信報報社。陳教授的月刊文章發表後,《信報》也會摘錄,一報一刊當年產生很大的影響力,他從此成為媒體的紅人,是學界最多記者採訪的時事評論員。樹大招風,由於他只用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研究員的身份發表意見,引起港大一些教職員微言。在80年代,港大經濟系有張五常教授,歷史系有陳明銶教授,都在《信報》發表文章,陳教授常接受電視、電台、報刊訪問,由於口才出眾,更家喻戶曉,一位歷史學家能發揮這麼大的能量,令人刮目相看。
1989年的港大學生會幹事會計劃舉辦一個北美高等教育交流團,向美加西岸多家頂尖大學取經,我作為研究生參加了,陳教授也樂意擔任學術顧問,幫忙聯繫多家大學的教職員提供協助。當年4月起北京風雲色變,一場浩浩蕩蕩的學潮牽動全球華人的心。我趁出發北美前先到北京實地了解第一手情況,沒想到6月3日抵京後當晚便遇上六四事件,傷心不已。3天後返回自由的香港,6月10日學生會代表團便出發,這是我第一次踏足美國。陳教授雖然不在史丹福校園,但安排了我們訪問幾位著名教授。10多天的交流之旅給我極大的震撼,沿途為多家報紙撰寫所見所聞,更當了《信報》的特約作者。後來我延長了訪問時間,在美加東岸也跑了一遍,足足遊歷了兩個多月,大開眼界,也種下了日後到美國進修的心願。返港後我為北美交流團編輯了一本文集,名為《永遠記得那些日子》,請陳教授賜序。
推薦加入新聞行業長期合作
美國歸來,正當為未來出路籌謀之際,1989年底陳教授的史丹福校友劉端裕博士請他介紹朋友到新辦的《壹週刊》當記者,他馬上建議我考慮申請。1990年1月,我正式上班擔任時事組記者,負責採訪很多政治人物。同年9月,總編輯梁天偉命我負責主編一本特刊,採訪、撰寫、編輯100位香港最有影響力的名人傳記,限3個月內完成,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我立即向陳教授求救,他對計劃很感興趣,也樂意擔任學術顧問,建議書名定為《香江百人志》。這本特刊出版後大獲好評,當年的副社長香樹輝先生最近仍公開表示,《香江百人志》是《壹週刊》有史以來最有價值的特刊,值得永遠珍藏,陳教授給了我莫大的支持。
1992年我應陳景祥兄的邀請轉到《信報》擔任政治評論版編輯,與陳教授有更多接觸機會,定期就不同的熱門議題訪問他或邀請他撰文,合作非常愉快,他的知名度也愈來愈高。他也經常介紹來自北美、歐洲、澳洲、台灣等地的名人學者或官員給我獨家採訪,提升了《信報》的名牌效應。1994年我申請了獎學金到佛羅里達州的Poynter Institute for Media Studies短期進修,我向報社申請3個月無薪假期,在進修前後在美國東西岸訪問多位中國通,陳教授給我很大的幫助。那次到史丹福探望他,也為他做了一個深入訪問,這批名家專訪收錄在我的《名家論中國》文集裏。1999年底我的中大政治與行政碩士課程結束後,決定申請哈佛與史丹福的新聞學人計劃,希望有機會到美國遊學一年。由於申請最少要有10年傳媒經驗,我便把過去的文章編輯成一本《採訪心影錄──十年磨劍》,請陳教授為我寫序。他非常熱心為我出謀獻策,修改申請學人計劃的個人自述文章,更擔任推薦人,用胡佛研究所的信紙寫了一封長4頁紙的推薦信,是用打字機打字,信上還有塗改液痕跡。2000年5月當我收到兩家大學的成功通知書,欣喜不已,史丹福奈特新聞學人主管更給我寫了一封祝賀信,說陳教授的推薦信令他印象很深刻。後來我婉拒了哈佛的錄取,到史丹福好好遊學一年,也有很多機會向陳教授請益。
遊學史丹福再結學府緣
2000年9月我抵達史丹福,陳教授事無大小對我關懷備至,也介紹了很多史丹福教職員給我認識。學校有個不大的香港人圈子,有精彩的教授,也有傑出的學生,當年認識了幾位皇仁10優狀元,我都一一做了訪問。陳教授很喜歡與年輕人交往,這批狀元後來都成了他的忘年交,各有突出成就。那一年陳教授一有空就喜歡帶我到處遊覽,我當司機,他當導遊,上Napa Valley莊園識酒、下Monterey海邊賞景、往Lake Tahoe遊湖滑雪、訪Hearst Castle拾趣獵奇等,他是一本活字典,順手拈來,如數家珍,為旅途增添無比樂趣。他也推薦我去芝加哥出席美國亞洲研究學會年會,鼓勵我坐郵輪遊加勒比海小國,學人計劃結束後兩個多月美歐遊的路線介紹等,這種多姿多彩的遊學生活,人生難得幾回有?14個月後返港重回《信報》上班,接任《信報月刊》總編輯,我把史丹福一年的見聞寫成遊學史丹福專欄系列文章,在月刊發表。在《信報月刊》11年,我們繼續合作,早年他因月刊而聲名鵲起,所以特別有感情,幫忙製作了很多內容獨到的專題,保持雜誌的影響力。
2013年底我終於離開服務了21年的《信報》報社,自立門戶,在好朋友的大力鼓勵與投資創辦了灼見名家傳媒,陳教授也是十分支持我在知天命之年創業,再闖高峰。2015年我們慶祝一周年成功舉辦首屆灼見名家周年論壇,之後成為我們一年一度的王牌節目。二周年我邀請陳教授出席擔任演講嘉賓,他對中美關係的獨到分析加上高超的演講技巧,震懾每一位出席嘉賓,大獲好評。去年慶祝三周年,他再次出席發言剖析大灣區,聽眾讚不絕口。今年中美關係水深火熱,我再邀請他出山,大家都期望他對多變難測的國際局勢把脈,可惜事與願違,我們再沒有機會聽他痛快淋漓的分析。幸好我請同事事前為他做了一個深度越洋訪談,整理出過萬言的內容,分日在我們的網站發表,作為臨終前最後一個專訪以饗讀者,彌足珍貴!過去幾年,我們通過無數次電話,他很關心我的事業發展,每年的論壇選題與邀請講者人選,他都提出很多寶貴意見。有任何好的作者他必定大力推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去世後我負責約稿及編輯紀念他的追思錄,知道更多關於他過去的事情,他對每一位學生與朋友都真誠付出,來者不拒,盡心盡力,燃燒了自己,照亮了許許多多的後輩,我受益極多,感恩不盡!
陳教授,你太累了,真的要好好休息,在天國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讓你着迷,你會不愁寂寞。我們永遠懷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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