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對貿易夥伴尤其是對中國咄咄逼人,表面上是其個人特質使然,但中美貿易磨擦其實是冰封三日,非一日之寒;美國前國務卿希拉莉甚至對地圖上的「南中國海」感到不滿,大發雷霆。
這雖然是個微小的故事,但是反映美國對中國的警戒心,不是特朗普政權發明的,奧巴馬在任內對亞太區最大的動作,雖然沒有明言是針對中國的興起,在世界經濟戰略舞台的所謂嚴重抗衡,沒有說明,但是已經擺明車馬,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特朗普一上台就退出,這就給了世人一個誤解,以為特朗普就是黑社會頭目、街頭霸王作風,以為自己夠高、夠大、夠惡、夠本錢,身懷絕技手持利器,可以單打獨鬥戰勝中國。因此他不贊成多邊主義,他贊成單邊主義,一對一的對抗,就好像近期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NAFTA),在魚類、鋼鐵產品及汽車有分歧談不攏,特朗普便急急於與墨西哥那位任期快結束的總統達成新協議,甚至揚言加拿大不合作也沒有關係。因此美國退出TPP不是要放過中國,而是不喜歡去做一班人聯盟的大哥,因為做大哥就要照顧兄弟手足,要承擔責任就不能好處搾盡。這委實是極端自私自利,但有人認為他原來有另一個特質,就是特朗普集團的CEO,習慣了獨斷獨行,人人都是他的下屬,隨時會說他上電視節目的名句:“You’re Fired!”
特朗普傾心強人 熱衷元首外交
特朗普又喜歡政治強人式的獨裁領袖,毋須顧慮國會、反對黨或司法界的制肘及囉嗦,因此他的頭號偶像是俄羅斯強人總統普京,自從在佛羅里達州的會面後,對中國的習近平主席亦有相當的好感,也十分欣賞中方在他的去年北京國事訪問的超六星級紅地氈款待,因此經常以為與中國高層領袖進行元首外交,問題便可解決,中方可能亦有錯誤解讀,因此在某方面,有一半成分未摸清楚。
今年春天以來,白宮對中方經貿問題、科技問題知識版權問題或者其他投資服務業等的市場開放,亦一籃子要求以後要加大幅度深度全面真正開放中國國內市場,在某方面,美國國會兩黨對此沒有太多的批評,美國所謂外交戰略界沒有怎麼有效地為中方說公道話,或者替北京疏通和求情。同時,商界只是技術性希望不要這麼全面,希望幅度不要太廣,希望行動之前可以討論,把焦點範圍縮窄。不要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那麼悲慘。那麼現在是否真的兵臨城下,還是只是暫時的不便?
拉攏歐洲抗美 無疑與虎謀皮
這亦有另一個誤判,就是中方一帶一路有很多向外發展,甚至習近平在2013年上台之初,已經利用去中亞及印尼兩個國際大場合,披露一帶一路的跨洋越洲的偉大環球策略倡議,利用中俄與中亞細亞國家的合作,所謂「上海合作組織」的基本盤來擴大一帶一路。甚至重點在「一帶」,海上絲綢之路會與現在獨步世界的美國海洋控制權有所磨擦,近期中國二手航空母艦改裝的遼寧號及傳聞命名山東號的第一艘國產航母等,證明中國要發展遠洋海軍實力,變成中國在環球興起,已經不僅是文化輸出、經濟貿易(一帶一路建設、亞洲基礎建設投資銀行),但是有種誤會認為,如今中國與西方經濟貿易交流最密切的是德國和英國,然後才到法國和荷蘭,歐盟亦曾經高度不滿希望抗衡美國的重稅、保護主義政策,甚至歐洲亦針對性對美國產品,例如美國的電單車、威士忌酒等等施加重稅,因此以為中國可以拉攏歐洲。
但是在月前,歐盟委員會主席、比利時前首相容克訪問白宮,大派友好合作的橄欖枝,表示與美國因為有共同價值、共同歷史、兩次世界大戰都是盟友諸如此類的理由,希望與美國達成零關稅雙邊貨物貿易,證明歐盟無意在中美糾紛之間中立,或者做中國的盟友。因為歐洲國家對中國某些經濟政策,尤其是管控外資的政策十分不滿,所以一部分學者及智囊團獻計,希望在下一次世界貿易組織會議中,把中國大陸官方針對香港及台灣的壓力手段,作為否決承認中國大陸經濟體為完全市場化成員身份。
憂官進民退 外資恐變「黨營」
歐洲尤其擔心的有三點:先進科技為基礎的生產技術、與中國合資工廠、在華企業可否得到合權、合理、合法的保障,這當然是經濟問題。但亦是他們理解的公平性,以及有正當法律保護的問題。
尚有一個令他們特別感到震驚的是,歐盟不少國家包括德國,以及比較細小的荷蘭,在中國的合資的企業,在最近的一兩年,中方提出要在企業中要有黨委書記。以西方來看,就算政黨在議會佔大多數,總理及首相的人選也都是該黨的,政黨亦只能算是非官方組織,在合作協議條文中沒有法律地位,而歐洲議會選舉局面經常有變,例如德國三大黨聯合執政,英國就是保守黨執政,工黨在野,如果中方要有黨委書記,德方如何有黨委書記?荷方又如何有黨委書記?英方如何有黨委書記?沒有這回事,根本不可接受。
當然,合資企業中有工人組織,工會中有黨委書記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勞資協商薪酬福利等等,歐方企業不願意與你中方黨委書記傾談,因為他認為你是官方,所以不公道,所以歐盟幾個重要的經貿個體,對於他們在華貿易及合作協議變質走樣有很深的保留和口出怨言,因為中國40年來改革開放第一次大衝擊就是六四事件,但由於鄧小平1992年南巡,撥亂反正,經濟得以繼續全速向前,那個年代改革開放沒有動搖。
然而現在是習近平領導的新時期,如果真是西方人懷疑的官進民退,西方的歐資與華資合作,中方的私人企業會否有天變成「黨營」企業?會否成了歐方是「民」,中方是「官」,這種洋民華官的合作企業,很容易有不公平的待遇,受官方控制很多行政措施的壓榨。他們的科技突破不容易與美國和俄羅斯這兩大強國競爭,現在中方又會不會藉合作為名,濫用或者盜用或者強逼技術轉移?所以歐方這種不滿和怨言美國是知道的,甚至是美方加以利用的。
老帝國新強權對決 殷鑑不遠
今年是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停火協議的100周年(當年就是軸心國兩大頭目德皇奧皇同時宣布退位,不只是他個人的退位,而是整個王朝的結束)。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2014至2015學年,史丹福大學有很多研討會,探討亞洲問題歐洲問題及國際關係,不少本校甚至外國專家在正式演講或私底下討論,現在是否有一個歷史的平衡現象,當年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就是今天的美國,但是被一個新興的帝國(威廉皇帝的德國)挑戰,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說出來就是一個親戚間的悲劇。
英皇佐治五世是維多利亞女皇的親孫,而德國皇帝是維多利亞長子愛德華七世的兒子,亦即是維多利亞的外孫,他的母親就是維多利亞的掌上明珠,維多利亞在世的時候,每年夏天小威廉王子隨同母親回到老家探望外婆,順便去參觀外婆家的英國海軍大檢閱。他從小到大,弱小的心靈就受到很嚴重的創傷,為什麼外婆家海軍龐大,亦即是大不列顛控制海洋,所以小王子親政之後,反叛性強,與母親不和,亦妒忌外戚的海軍,亦因為外婆去世,沒有人可以控制他的野性,所以德國要全力發展海軍,結果建造成僅次於英國皇家海軍的世界第二大艦隊,可惜於1916年在日德蘭(丹麥內海附近)一役,與英國艦隊兩雄相遇,英國艦隻數目多,陣容甚強,不過有些訓練未足,以及有些軍艦稍舊,結果被打沉了三艘主力艦,但德國海軍幾乎每艘艦都重傷,急急撤離現場,退回軍港。
大戰餘下的兩年,未有主要軍艦膽敢離開軍港一次。結果德皇威廉最寵愛的玩具──新德意志帝國的一流艦隊「出街示威」不過數小時,停火協議便要取去在蘇格蘭的海軍基地Scapa Flow(斯卡帕灣),移交英方接管。德國海軍官兵不服,情願自沉都不願意給英國,這就是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敗戰的德意志帝國海軍所屬之公海艦隊(德文:Hochseeflotte)在此海灣內集體自沉大批軍艦的歷史事件。退位的德皇亦害怕全球被通緝,逃到中立國荷蘭了其餘生。
編按:史丹福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傑出專家陳明銶教授追思會將於12月2日(星期日)下午2時假香港大學王賡武講堂舉行。為環保計,懇辭花牌。
陳明銶最後訪問(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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