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母的教誨與兄弟情──《郭鶴年自傳》評析(五之二)

郭鶴年把自傳獻給母親和二哥,對親大哥鶴舉着墨不多,只能從其他公開資料知道郭鶴舉曾出使荷蘭、西德、比利時等國,退下外交工作後又回到商界,協助家族企業發展。

在《自傳》的總共24章篇幅中,有8章談及家事,佔全書的三分之一,這在商業富豪的自傳中算是少有的。郭氏眾多的家族成員中,毫無疑問,影響他最大是他敬愛的母親鄭格如女士。他把他的自傳獻給了兩人,第一個就是其先母,並特別說她是「郭氏集團的真正創始人」,這點是正確的(見前文),第二個是其二哥鶴齡,「一個偉大但不幸英年早逝的人」。他的二哥也是一個傳奇人物(見下文),對自傳主人翁人生觀的形成起了微妙的作用。

先談郭母鄭女士及郭老欽鑒。郭氏的父母祖籍福建福州,福建和廣東是兩個著名的僑鄉。福州人下南洋的人數目頗多,早年主要到新、馬等東南亞地區,人數最集中的地方是在東馬砂拉越的詩巫。砂拉越是大馬最大的一個州,但人口相對稀少。郭父生於1893年,在一個傳統的家庭中長大,家世只屬一般,有兄弟六人,他排行最幼。家族中第一個欽字輩下南洋的是老四欽仁(郭氏的四伯父),先到新加坡謀生,郭鶴年在15歲時即到新加坡投靠他的四伯父,後來其父及四伯父轉向一堤之隔的柔佛新山打拚。新山盛產胡椒和甘蜜,但他們兄弟倆卻不做墾殖,而是從事貿易業,創辦一家名為「東昇」的貿易公司。第一次世界大戰時(1914-1918)東昇從出口香料(香料的價格其時大漲)中賺了第一桶金,後來公司專營白米和糖的生意。東昇公司雖是兄弟倆經營,但弟弟欽鑒卻是生意上的頂樑柱。

郭鶴年的母親

郭父受教育不算多,學識少,只是「略懂簡單書寫」,「能看看報紙和閲讀信件」,可是他有一些生意人的優點,如「精通數字,為人精明,個性很強,善於交際」,當然工作也很勤奮,後來成為了地方上一名成功的商人。另一方面,郭母的家庭卻很殷實,她本身「受過良好教育,有很好的教養」,而且擁有現代化思想,還進入著名的福州協和大學深造,是該校的一名才女。從出身看,郭父郭母兩人沒有共同之處,很難走在一起,但憑着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鄭氏家族覺得欽鑒在南洋經商有成就,郭母被逼中斷協和的學業,盲婚啞嫁到了新山。

海外華人受中國儒家文化影響,都會「為親者諱」,對自己的父母,即使他們有很多缺點,最好還是不說或少說為妙,但郭鶴年在他的自傳中,對他的父親進行了無情的鞭撻。他父親雖然生意做的不錯,但卻虐待他的母親,而且本人還有很多不良的嗜好,如「吸食鴉片,沉迷賭博,包養情婦」等,最後還另建立了一個家(二房),生了幾個子女。在此情況下,郭母只能忍氣吞聲,成為了受苦的一方。郭父對鶴年三兄弟也是「不聞不問」,兄弟甚至「甚少見到他」,父子關係欠佳,郭鶴年甚至仇恨其父親。郭父的脾性很暴烈,有一次父母在同車子上爭執,他父親「一度打開車門,試圖把母親推出車外」,在千鈞一髮之際,幸好馬來司機加以制止才沒有發生嚴重意外。這種行徑,相信平常人看了都會感到髮指!在如此家庭環境下,郭母只好與她的三個兒子相依為命,而郭鶴年與母親的關係尤為親密。

郭父由於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且一直跟她一起生活,後來更有了孩子,郭母自然心裏很難過,因此夫妻間常有激烈的爭執,郭母后來從宗教上尋求解脫而皈依了佛教,成為了一名居士,過着修行者的生活。郭母因生活苦悶,曾兩次回老家福州,而且不打算回新山,一次是當孩子還年幼時,後因孩子太想念媽媽,在新山保姆寫信懇求下才回到了新山。另一次是二戰後因丈夫的逝世才回新山與三個孩子團聚。由於丈夫的東昇公司已按法律程序解散,另行成立的郭氏兄弟有限公司即出自她的意見(見前文),郭母成為了郭氏家族的新「船長」(郭鶴年語)。郭母自小即以儒家的意識形態灌輸給她的三個孩子,例如教導孩子要遵守儒家的道德法規,對人不要狡猾,不能用骯髒的手段打擊他人,亦不能有私心,處事要公正,做人要謙遜等等,這些道德情操躍然出現在《自傳》中。

二兄成郭鶴年仰慕榜樣

《自傳》中郭氏對他的親大哥鶴舉(洋名 Philip)着墨不多,只知道後者在新山英文書院畢業,先隨父親經商而嶄露頭角。由於他認識不少政界馬來人領袖,後來轉擔任公職,在政府外交界服務。從其他公開的資料得知,他曾出使荷蘭、西德、比利時等國,亦曾被委為馬來西亞駐歐洲共同體(歐盟前身)的首席代表。他在退下外交工作後又回到商界,協助家族企業的發展。

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郭鶴年的二哥鶴齡(洋名William),《自傳》有一整章(第四章)寫二哥的傳奇經歷,郭氏甚至把《自傳》一書獻給鶴齡(他是被獻書的第二人),說他是「一位偉大」的人。二哥與郭鶴年的關係特別親切,由於二人年齡較小,一同在郭母的關懷下成長。鶴齡在新山英文書院就讀時,品學兼優,才智過人,被學校選為領袖生(head prefect),更是弟弟鶴年仰慕的英雄人物。

鶴齡的英文尤其出色,熟讀英國古典名著,15歲時已能執筆寫時事評論文章,投給水準甚高的英文《海峽時報》。由於文章寫得很好,該報甚至擬聘他當編輯但不果。《自傳》中寫他一次在未獲批准下使用學校的一個球場,英籍老師則以種族主義態度對待他,並要求他致歉。出於正義,他拒絕向該老師道歉,隨後卻給校長開除了學籍。開除一個學校的領袖生在同學中引起了震動。離校後,鶴齡只好轉到另一間稍欠名氣的私立中學完成了中學學業。

鶴齡從小就嫉惡如仇,有強烈的抗日及反英國殖民主義的思想,此外他也關心弱勢社群,受到社會主義思潮的影響,可說是一名熱血青年。他在新山英文書院就讀時即與左傾的同學密切交往,其中一人名為普都遮里(James Puthucheary),這名印度裔同學後來成為新加坡鼎鼎大名的左翼工會領袖,曾被殖民地政府逮捕入獄。

郭氏業務未受二兄政治事件衝擊

鶴齡出來社會工作後(主要在報界服務),秘密加入了馬來亞共產黨(馬共)。馬共以受中文教育的華人青年為主要成員,受英文教育者不多。由於鶴齡具有優越的語文條件,家庭又是屬於資產階級,因而受到馬共總書記陳平的重視,吸納他為黨的核心成員之一,主要負責該黨的文書宣傳工作。馬共的英文宣傳文件,據知不少出自他的一支健筆。

馬來亞英殖民地政府因馬共的叛亂,1948年6月宣布馬來亞進入「緊急狀態」,而鶴齡則潛入森林,參與馬共的反殖武裝鬥爭。1953年英軍在彭亨州的一次森林剿共活動中擊斃了當時才30多歲的郭鶴齡。過去郭家很少談鶴齡之事,直到《自傳》一書的出版,郭氏才透露更多他二哥在森林中為信仰而犧牲的事蹟。郭鶴年的二兄在森林被擊斃後,長時期一直無言。

鶴齡加入馬共並被擊斃之事,對郭氏50年代以後的經商有否影響?這是一個有趣但很少被人討論的問題,而《自傳》一書中亦語焉不詳。郭氏在50年代去英國從事食糖貿易而低調生活了幾年,據筆者推測或許與鶴齡事件有關。郭氏離開新、馬這兩個當時因此事件而感到敏感的地方,是希望大家慢慢澹忘此事,這只是筆者個人的一個推想。郭氏是一個受英文教育者,英文算是其母語之一,而且他出自名校,主要的商業夥伴以及來往的上層政要和權貴人士,主要是操英語者,彼此關係良好。郭氏又是一個當地知名的以盈利為目標的資本家,因此受懷疑親共的可能性不太高,其二哥事件後來也逐漸被人們澹忘了。證諸郭氏往後業務蓬勃的發展,生意似乎也沒有受到二哥政治事件的衝擊,這反映出郭氏個人的政治手腕的高超。

總的來說,鶴齡的英年早逝給郭母和郭氏帶來沉重的打擊,郭母失去了一個愛兒,郭氏失去了一個他敬愛的兄長。作為一個企業家,也是一個資本家,郭氏一向體恤弱勢社群和自己的員工,因此他把集團的部分累積利潤成立多個基金會,幫助家境清貧的華人學子以及其他眾多的貧苦大眾,這些扶貧行徑,多少受到了他二哥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

《郭鶴年自傳》評析系列文章之二

本系列文章:

一個儒商的真誠告白錄:《郭鶴年自傳》評析

郭母的教誨與兄弟情

從集團內外透視郭鶴年經驗

郭氏的華人商業網絡和華商視野

侍母至孝的郭鶴年及郭母對他營商的影響

作者簡介:

饒美蛟教授,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學士,美國范德堡大學(Vanderbilt)經濟學碩士,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UBC)工商管理碩士及西蒙菲沙大學(Simon Fraser)哲學博士。曾於70年代中在新加坡南洋大學任教,1977年回香港中文大學工商管理學院任教,先後出任管理系系主任、商學院副院長,後亦出任 MBA 及博士課程主任等職。1995年任嶺南大學副校長兼香港商學研究所所長。主要學術專長為策略管理、合資企業及工業發展問題,已出版中英文專著(或編著)25本,論文逾150篇,散見國際知名學術期刊,包括多份管理學或國際企業領域的頂級學術期刊。

《郭鶴年自傳》評論集(I)資料

書名:郭鶴年經驗──《郭鶴年自傳》評論集(I)

編者:黃枝連、潘國駒、舒慶祥主編

作者:潘國駒、黃枝連、饒美蛟、舒慶祥、郭益耀、李錦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