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18年5月3日，團結香港基金會邀請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副總裁朱民先生，以「中美貿易摩擦牽動環球格局」為題，討論貿易保護爭議下的環球金融經濟發展，以及中國參與的角色。
今天世上最熱的題目是中美貿易戰。香港是世界上開放的城市，大家關注的不但是貿易戰對中美的影響，而且是對世界上的影響，所以我把自己的觀察分享。我想講四個方面：第一、密切關聯的世界經濟金融；第二、中美貿易摩擦；第三、中美貿易戰如何影響全球經濟；第四、解決方案。
密切關聯的世界經濟金融
2008年美國雷曼兄弟破產，引發全球金融海嘯，導致全球6,700萬人失業，他們是無辜的犧牲者。我們生活在密切關聯的世界裏，是互動的，要避免成為無辜的犧牲者。在這個世界裏，政策的制定是避免我們成為無辜的犧牲者，成為當今世界經濟的基礎。
影響世界的因素是什麼？首先、國內生產總值（GDP）。如果我將國家的GDP調整世界地圖面積，中國、美國變得很大。至於世界國家面積最大的俄羅斯，會變得很小。其次、貿易很重要。如果我將國家的貿易地位調整世界地圖面積，歐洲的面積變成最大。第三、金融。如果我將國家的金融地位調整世界地圖面積，中國、美國變得很小，面積最大是盧森堡和香港。中國改革開放，香港是中國的金融門戶。
我們從世界的結構來看，發現有世界由三個板塊組成。第一、服務業板塊，核心是美國、歐洲。第二、製造業板塊，核心是中國、巴西、智利等。第三、石油板塊，核心是中東和非洲。這些板塊決定了世界必須要貿易。
當世界有板塊的時候，世界結構會出現變化，這是網絡群結構。國與國之間的關係通過集群（cluster）而建立，有一個國家領導集群。世界不是點的結構，不是線的結構，世界是群的結構。群結構改變訊息的傳遞和傳播。人類從手機得到訊息，訊息在群結構裏得到震盪，震盪產生波動，影響金融市場。世界大國擔當平衡責任，不然的話，所有人都成為無辜的受害者。
美國的一舉一動影響世界
大家都知道，特朗普2018年3月23日向中國發動貿易戰，接着美國對中興通訊進行制裁，最近美國才計劃談判。
美國為什麼要打貿易戰？因為美國的對外貿易赤字太大。在美國對華301調查報告，特朗普認為貿易不平衡，第一個原因是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不夠，中國偷了美國的概念。第二個原因是他認為中國科技產業走得太快。美國認為中國推出「中國製造2025」計劃，對科技進行補貼，導致中美競爭不公平。因此特朗普發動貿易戰，打的是貿易，打的是未來，背後有很深的政治含義。這場仗還是很兇猛。
中國應該應戰？可選擇針鋒相對，亦選擇釋出善意，改革，或希望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現在美國派代表到北京談判。中國也對美國一些產品反制裁。
為什麼美國願意打貿易戰？特朗普認為中國對美國的依賴性，比美國對中國的高。2017年美國出口中有8%到中國，進口有21%來自中國，貿易逆差有46%源於中國。2017年中國出口中有19%到美國，進口有8%來自美國，貿易逆差有66%源於美國。美國認為基數太大，也認為「你依靠我的市場，所以我要制裁你」。現時美國貿易增長主要來自中國；而美國對中國的農業和服務業是處於貿易盈餘，中國對美國的製造業貿易則錄得盈餘。
中國不怕打貿易戰。中國市場在美國出口油料種子、皮革皮毛、紙業、木材、金屬礦、皮革制品超過20%。中國反制裁的力度很強。
中美貿易戰打不起來，因為發動貿易戰的話，會打擊每個產業，最後全球產業鏈受到破壞。
特朗普以為貿易戰能改善美國經濟
美國為什麼還要打貿易戰呢？這有多個更深層的原因。
第一、美國的實際GDP增長緩慢。美國從1900年開始成為世界強國，GDP一直有穩定的增長，但近五年放慢。我們預計2016-2021年美國的GDP增長大約2%，與特朗普預期的3至4%不符。2%增長很難改善美國人生活。經濟學家認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特朗普認為發動貿易戰是一件神聖的事。
第二、美國面臨產業過剩的問題。美國的服務業居高不下，製造業回不去，這是全球產業分配結果。服務業佔美國GDP 78.8%，一直處於高水平。特朗普希望重奪美國製造業在世界的主導權。美國產能利用率從1970年代的80%，最近降至75.5%。特朗普認為打貿易戰令國內生產增加。
第三、美國工資佔GDP比重持續下降。1970年代工資佔GDP 58%。現今只有52%，跌了6%。同時堅尼系數由0.36升至0.48。工資佔GDP比重持續下降，即是說工作的質量在下降。
第四、收入不公平，中產收入下降。勞動收入佔GDP由64%跌至58%。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所佔全國總收入，由58%降到46%，跌了12%。這是美國面臨的巨大挑戰。
第五、美國面臨人口老化問題。2015年美國，每100個勞動人口要承擔22個長者。未來上升得非常厲害。十年後，每100個勞動人口要承擔大約30個長者。老年人愈來愈多，他們的退休金、醫療等開支不斷上升。
美國面臨一連串結構性問題的挑戰。中產人士不滿意收入下降，所以把特朗普選進白宮。特朗普當選後，回報中產人士，所以通過貿易戰，阻止進口，提升美國生產，改善製造業。
中國在世界經濟比重不斷上升
中國經濟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穩定上升，保持在30%左右，是世界經濟增長的火車頭。中國製造業上升很快。2004年只有0.68億美元，遠遠低於德國。2015年中國的製造業增加值是25%，是美國和日本的總和。這對美國造成很大的壓力。
中國產業增長上升。在製造業網絡裏，2002年德國有很多的製造產業，而美國是產業中心。它們延伸到韓國和台灣，然後通過台灣才中國去。2017年，產業網絡產生根本變化。德國產業量繼續擴大，但中國產業量成為世界上最多的，而美國維繫原本的貿易網絡。美國因此擔心中國崛起。
美國擔心中國在高科技的增長。人工智能為例，中國的企業數量是世界第二（第一是美國），但中國的專利申請上升，達到美國的60%。因此美國的301報告打擊中國高科技。
歷史因素。美國與日本的貿易摩擦在70年代開始。日本GDP比重只是美國的20%。美日貿易戰由70年代打到80年代。日本GDP已升至美國的50%。當今中國GDP已超越日本，所以有人向特朗普說，早就應該向中國發動貿易戰。
中美貿易摩擦牽動全球經濟
美國因為管理政策的矛盾，以及對中國未來的擔憂，向中國發動貿易戰。從理論上和實際上來說，貿易戰不能解決這兩個問題。相反貿易戰會影響全球經濟波動。
2014年美國總統奧巴馬對中國發動的輪胎貿易戰，向中國進口的輪胎開徵25%至40%的關稅，結果兩年後，中國對美國輪胎出口降低10%，並養活了1,000名輪胎工人，然而消費者支出增加了10億美元，相當於向每名工人提供100萬美元的成本，最終由消費者支付。
貿易戰影響最大是美國金融市場。現在美國的股市指數是歷史新高，上升幅度甚為厲害。2018年的納斯達克指數達7,500點，比2000年時的4,919點更高。美國的估值亦高，德國只有12%，但美國的估值15至30%。因為高估值所以有高風險。因為特朗普發動貿易戰，世界的風險值就上升，所以全球股市大跌。
我們處於金融市場的敏感點，金融風險還繼續。全球的債務在上升。由2008年的80萬億美元增加至2016年的130萬億美元。危機以後，債務上升，這是不可能的事。全球債務上升，市場緊張，變得相當脆弱。市場遠遠低於美國聯儲局對政策利率的預期，而美國聯儲局亦正處加息上升周期，引起市場波動。若再加上貿易戰，會加大對金融市場的衝突。
貿易戰不排除金融危機再現，甚至比2008年金融海嘯更嚴重。因為債務規模增加，而政府政策空間比當時小得多。
解決方案：美國檢討國內經濟政策
談判很重要，但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案。1944年英國經濟學者凱恩斯博士說過：「如果有貿易逆差，要調整國內宏觀政策。」現今美國貿易出現逆差，是國內政策出現問題。
近20年來美國的儲蓄一直低於投資，只能靠進口。美國堅持消費至上，並不儲蓄，居民儲蓄率低至1.6%。美國政府亦出現財政赤字，可以預期2018年至2020年美國貿易赤字仍會惡化。
美國競爭力大不如前。2001年美國高科技產品佔中國市場16.8%，但2015年跌至8.2%。那一半分給日本、韓國和台灣。美國高科技的競爭上，已不敵其他國家。
美國勞動力生產率下降。現在美國勞動生產力低於加拿大、德國和日本。生產力下跌，競爭力就下跌。
因此，治本方法是改變美國人的消費習慣，增加儲蓄率；並提高美國競爭力增加出口，提升勞動生產力。
中國方面，做好自己的事：調整產業結構，平衡貿易結構，繼續改革開放。全世界要努力維護全球貿易體系，談判解決貿易爭端。
中美貿易摩擦牽動環球格局之一
本系列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