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丁新豹博士遊跑馬地基督教墳場,聽他在這200年的墳地娓娓道來香港的歷史,增進了不少知識。每一個墓碑都不只是一個人的故事,同時也是近代的戰爭史、外交史、民族史與家族史。
說盡歷史的滄桑
一批在鴉片戰爭陣亡的年輕英軍,不過二十出頭,卒死異鄉,得花上不少安排、搬運與氣力,還要長埋異地,但求有安置遺體的地方,不期望有家人遠道而來紀念。現於跑馬地基督教墳場入口前排,可見這批年代久遠的墓碑,上刻了軍魂的名字。
墳場上排還葬有革命先烈,如楊衢雲及名門望族何啟等等。丁博士詳述先人的生平事迹,歷史地位以及去世的經過。楊衢雲編號6348,以天圓地方概念設計的墓碑,數年前才被特區政府豎立他的生平說明碑。楊氏遇刺身亡後,輔仁文社的謝纘泰等為保護他埋葬的地方不被破壞,那份保密和低調的安排盡見苦心。丁博士述說歷史的滄桑,沒有人想到如李鴻章、康有為的遺骸後來會被掘出遊街,至「所餘無幾」的。
但墳場總是帶來感慨,亡魂亦難免孤獨。望族幾代下來,對曾經顯赫一時的先人同樣忘了拜祭,以致墓碑崩壞,石雕零落,四周乾草枯木陳林。雖然後人現在仍活躍於社交,被媒體點名報道;但生者與逝者,始終存於兩界。
參觀期間,我走到隔鄰的跑馬地天主教墳場。林黛墓碑的照片沒有了,但龍先生那個刻在墓碑上,曾叫人唏噓不已的故事仍在。一盤盛放的花栽安放碑前,說明愛戴她的人從未忘懷。紀念一個人是沒有保留的吧,但忌諱還是有的,為的是沒有人知道後來歷史的風起雲湧。聖人一下子被貶為罪人,愛人變成仇家,富貴者被空墳,追究者永續,且無中生有。遺體因而可以是個負擔。
遺體仍在 故事可續
去年到寶福山,走進一個骨灰樓房,無意張望,赫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刻在碑上。名字沒有夫姓,因她生前離婚了,雖然眾人都習慣了她當名流夫人時響亮的名字。她的姓名旁邊是「生於某年某月某日」,「卒於某年某月某日」,連子女叩的字句都免去。那塊碑處於樓房左側高處,顯得非常凄冷,對比着她生前珠光寶氣,出入被擁簇追隨的場面。說俱往矣!但遺體仍在,故事便可有續篇。
早前法國演員伊芙‧蒙丹(Yves Montand)被聲稱跟她有私生女兒的女人要求驗明正身,於是遺骸被掘出作檢證用途,泉下的蒙丹繼續成為頭條。
誰真正擁有誰的身體?生命在,主體在;生命止,遺體便淪為被安排之物,或被供奉膜拜,或被偷取唾棄;最基本者乃被法律規限;譬如說遺體不得被葬於水源十公尺範圍內等。生前或有貢獻,死後不可構成威脅。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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