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管弦樂團巡演前預演,梵志登與團員及康特洛夫的歐洲音色

兩晚所演奏的鋼琴協奏曲,作品個性與作曲家的風格完全不同,這亦是讓香港觀眾可以了解一下康特洛夫的光譜氣場的一個頗佳的機會。

香港管弦樂團這兩套音樂會,每套只有一場的演出,貴精不貴多,絕無翻手的機會,為的是在隨後的歐亞巡迴演出,在新加坡、德國、法國、荷蘭、意大利和比利時的亮相做好準備。尤其是在歐洲,到訪的都是古典音樂重鎮,這亦為音樂總監梵志登(Jaap van Zweden)以舵手之名,在卸任前最後一次帶領港樂出訪,向國際交出香港管弦樂團50周年的成績表。

連續兩晚的節目,均為重量級的古典作品,但卻在第二晚加添一首香港年輕作曲家盧定彰的委約新作《星群之舞》。而請來擔任獨奏的,是近年躋身國際舞台頂尖行列的年輕法國鋼琴家康特洛夫(Alexandre Kantorow)。兩晚所演奏的鋼琴協奏曲,作品個性與作曲家的風格完全不同,這亦是讓香港觀眾可以了解一下康特洛夫的光譜氣場的一個頗佳的機會。

拉赫曼尼諾夫《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

康特洛夫第一晚演奏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v)的《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 Op.43)。他的觸鍵非常流暢優雅,音色多變,與樂團的地位平起平坐,沒有刻意將自己的鋼琴獨奏地位提高。不過,在這首風格上沒有特定個性的作品中,鋼琴家的確可以率性而為。康特洛夫的技巧非常可靠、靈活,不強勢的表現,處處帶着法國音樂的通透感與浪漫。

康特洛夫的技巧非常可靠、靈活,不強勢的表現,處處帶着法國音樂的通透感與浪漫。(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康特洛夫的技巧非常可靠、靈活,不強勢的表現,處處帶着法國音樂的通透感與浪漫。(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當然,作為聽眾,筆者更期待演繹上充滿拉赫曼尼諾夫音樂的沉厚氛圍。雖然如此,康特洛夫的音量與氣場,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只是作為一位獨奏者,鮮明的存在感還是非常必要的。他與樂團之間的互動,仿如演繹室樂一樣,兩者的對答感覺很強。尤其是康特洛夫,他處處留意著樂團演奏的部分,而對自己的音量作調整。特別是在《第十二變奏》,他對於為木管組獨奏作伴奏,心思特別細膩。整體上,他的演奏都較為傾向甜美浪漫,卻又節奏強烈。梵志登與樂團成員,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展現樂團的合作及表現。

貝多芬《第四鋼琴協奏曲》

而根據港樂提供的的資料,他當晚加奏的是李斯特(Liszt)改編舒伯特(Schubert)的《詩歌,S.562,第一首》(Geistliche Lieder, S. 562, no. 1 “Litanei”)。這首作品正好對應康特洛夫抒情、淡然的演奏個性,這亦超出了他本人年齡的沉着、深邃。其實,更加令人迷醉的演出,反而是第二晚,他演奏貝多芬(Beethovan)的《第四鋼琴協奏曲》。樂團與梵志登,才在幾個月前在同一地方演出這作品,而作為後輩的康特洛夫,面對的是挑戰珠玉在前的考驗。雖然在網上,是可以找到他過往演奏這首作品的視頻,但卻不能替代親耳現場引證。而康特洛夫當晚,就如早輩頂尖的權威貝多芬演繹者的神髓和內涵,主要單靠手指的觸鍵技巧,就已能夠將貝多芬作品風格的典雅、風骨,經由色彩變化及音節的輕重對比,完美展現。

樂團成員與梵志登,吸收了幾個月前的經驗,這次與氣場與習慣都跟大師畢比達(Rudolf Buchbinder)仿如雙生的康特洛夫合作,可謂更加易如反掌,主客的配合,整體的演出完全是頂尖世界級的演繹典範。第一及第二樂章,無論是鋼琴獨奏還是樂團的表現,精緻而唯美的演繹,無從挑剔。唯獨是康特洛夫在第三樂章的主題裏,他突然把最大路的奏法、仿如拋接旋轉的樂句趣味,收斂到變成靦腆頑童躲貓貓一樣的獨特見解,筆者卻有點不太認同。梵志登與樂團的伴奏,這次在表現及層次上,更勝上次;對於銅管組與定音鼓的控制,更加可攻可守。整隊樂團的音色迴響,在文化中心音樂廳裏,確實罕見。

主客的配合,整體的演出完全是頂尖世界級的演繹典範。(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主客的配合,整體的演出完全是頂尖世界級的演繹典範。(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康特洛夫這晚加奏的作品,更加令人屏息呼吸。他演繹Guido Agosti改編史特拉汶斯基(Stravinsky)的《火鳥》(The Firebird)的末段終曲部分。康特洛夫的技巧完美無瑕,整部鋼琴就是奏出了管弦樂團應有的磅礡氣勢及個別聲部的獨立角色的原型,他的指觸彈奏出的色彩變化,更是仿如控制着一隊管弦樂團一樣,精彩絕倫。

盧定彰《星群之舞》

盧定彰的作品,一向都色彩斑斕,充滿正能量;即使音樂的形象未必能夠令人即時牢記,但聽完也總不會令人失望。新作《星群之舞》也一樣。在這首作品裏,也有部分首席的獨奏片段,而定音鼓首席龐樂思(James Boznos),表現技巧的機會則更多。今次主要為着到訪歐洲重鎮而演奏的樂曲,包括了梵志登認為港樂團員擅長的馬勒(Mahler)的交響曲,那亦是梵志登自己的拿手好戲。另外也包括蕭斯達高維契(Shostakovich)的交響曲。這兩位作曲家的作品,亦正是筆者最弱的範疇之一。

以第一晚作為開場的蕭斯達高維契《第九交響曲》,樂團以光亮而稍稍尖銳的氛圍,作為風格的骨幹,技巧上總的來說亦整齊,音樂上的機靈趣味,不算壓逼的力量氛圍,反令人覺得演繹上帶點小品的風味。而在馬勒的《第一交響曲》中,整體來說和聲上非常實在而和諧,這無疑是因為聲部中,特別是弦樂的均勻而齊整的弓法和力度所達致。范志登對於音量上的對比,張力大,但卻依然能夠突顯聲部的旋律,在厚實的和聲中,展示出音樂上的趣味。水平的標示,更多時候更是在不同聲部裏,特別是木管組樂師之間的統一而整齊的合奏,這在第二樂章可見一斑。

每一個聲部都出色,聲部之間的互動亦沒有缺口,音樂呼吸的計算或自然而為,亦帶出了更高的藝術性。(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每一個聲部都出色,聲部之間的互動亦沒有缺口,音樂呼吸的計算或自然而為,亦帶出了更高的藝術性。(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而在第四樂章中,低音提琴首席林達喬(George Lamdaridze)的獨奏,歌唱味道濃厚,音準極佳,他多年來服務於港樂,少有機會聽到他發揮自我,今次可謂聽到他隱藏的獨奏實力。巴松管首席陳劭桐、雙簧管首席韋爾遜(Michael Wilson)、單簧管首席史安祖(Andrew Simon)之後加入的獨奏亦有韻味。中段音樂推進後的俄羅斯風格濃厚的素材裏,整個樂團的演繹都極具味道。

值得一提的是,樂團首席王敬及樂團第二副首席王亮,在短短的合奏中,兩人的風格的相似與和諧感,亦是不可多得。兩人手中目前都有適合自己個性的樂器可用,音色的塑造就更顯出眾了。整體上,梵志登在這首交響曲中,採取的是以旋律為首,再以優雅、略帶青春的強烈氣勢,來展示作品的內容和樂師的優點。以筆者目前的僅有水平,實在找不到他們在此有任何缺點。最重要是,每一個聲部都出色,聲部之間的互動亦沒有缺口,音樂呼吸的計算或自然而為,亦帶出了更高的藝術性。

德伏扎克《第八斯拉夫舞曲》

樂團在第一晚加奏了德伏扎克(Dvorak)的《第八斯拉夫舞曲》,印象中梵志登多年前確實曾在音樂會中加奏過此曲,當時覺得聲音整體上過大,混成一片。今次開頭部分本來也不錯,但奏來後,梵志登的熱血又再重蹈覆轍當年「炸塌」同一音樂廳的敗筆。

這幾年來,梵志登對於這個音樂廳的音響效果,已掌握得八八九九,這兩晚的演出,在音色上,更加在貝多芬協奏曲和布拉姆斯的《第一交響曲》中,塑造出80、90年代,在克萊伯(Carlos Kleiber)及阿巴度(Claudio Abbado)棒下,曾帶領維也納愛樂樂團(Vienna Philharmonic)的從容但整齊的柔和底勁色彩。不過,梵志登臨別秋波之際,還是未能搞通斯拉夫舞曲在文化中心效果下的殺傷力。而第一晚的布拉姆斯交響曲及第二晚加奏艾爾加(Elgar)的《謎語變奏曲》(Enigma Variations)裏的Nimrod,兩部作品都演奏的非常優秀。

梵志登對於這個音樂廳的音響效果,已掌握得八八九九。(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梵志登對於這個音樂廳的音響效果,已掌握得八八九九。(香港管弦樂團Facebook圖片)

後記

這兩場音樂會,兩晚都為充滿藝術性的超水平演繹,不過非常不幸是,縱使如此,但部分聽眾不但不是專心欣賞,而更是不斷製造噪音,對其他聽眾造成滋擾。在康特洛夫演奏《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的末段,他奏出一大段完美的雙手快速八度後,竟然有台下觀眾大叫歡呼,打斷了音樂的進行。音樂還未完結,這亦不是欣賞戲曲或雜技的場面,還望觀眾跟隨古典音樂會應有的禮儀。

另外,素聞觀眾因為欣賞演出時受滋擾而起爭執,過往亦親眼見過互罵。今次,筆者終於親身體驗。其實兩晚的演出,筆者附近都有不停大聲翻閱場刊、不能定下來而令座位搖動的聽眾。而滋擾者,多數情況下均是我行我素,不理投訴。筆者身旁的觀眾,亦對此表示不滿。就在第二晚,情況更令人愕然。下半場有聽眾也在不斷大聲翻閱場刊,筆者最初以眼神示意,希望當事人停止滋擾,但該聽眾不但不理會,之後仍繼續。

筆者只好以手勢,示意該聽眾停止發出場刊的噪音。可是,該聽眾卻出聲反罵筆者,他不覺得自己有問題,而發生這一切,音樂卻仍在演奏中!既然有人展開罵戰搞事,筆者只好舉手示意場地職員過來主持秩序。但更不幸地,就是筆者多翻舉手,但場地職員卻有意無意轉移視線,眼不見為乾淨!最後,就是當事人的同行友人,隔着位置與筆者「打眼色」,當事人才停止一切滋擾!

在此,僅向香港管弦樂團的團員、音樂總監梵志登及所有受影響的觀眾致歉!

註:作者評論節目為2024年2月16及17日香港管弦樂團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上演的「梵志登與康特洛夫一及二」節目。

傅瑰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