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癖避世董若雨

董說諸癖,當不全為衷心自然而生,實有養之而助於隱逸者也。董說養癖,類如張岱,明季遺民,此風尤盛。

明遺民董說怪癖甚多,夫子自道且詩文沾沾自詡者,計有看山、雲霞、泉石、卜筮、讀書、評點、著書、焚書、聞鐘、聽雨、焚香等十數種,恐為古來癖好之多且深鉅者。單說聽雨一癖,董說自云「少而嗜雨」,乃自稱雨道人,又字若雨,常對人言「歷人間之樂,未有如風雨者也」。嘗欲仿劉伶《酒德頌》,作《雨德頌》,自言「劉伶酒癖余雨癖」;又欲作《雨詩》百篇,「謂處士梅花、道人秋雨,千載連珠」。「處士梅花」,非指林逋,實乃其董氏先祖董貞元也。貞元生南宋末,隱逸不仕,性好梅,人稱梅花董公。蓋隱逸不仕,儼然董家傳世家風也。

董說臆中,存《風雨讀書圖》一卷,畫中「雲煙瀰漫,書堂廖廊,山雨欲來,木葉亂鳴」,而董說為畫中人,「執卷怡然」。董說喜舟居聽雨,嘗刻一印,曰「月函船師」,即寓癖好舟居之意,以為舟中觀雨,雨色才會不俗;舟中聽雨,於「療塵疾有功」也。諸癖倘有座次,舟居聽雨當為其首,而夢則次之也。「自中國愁苦,達士皆歸夢鄉,迷者誤尋枝道入鬼國,不復見日月星鬥矣。」中國愁苦,達士不振而逃癖歸夢,則國之愁苦更甚也。以此而證董說之隱,則不全為隱而隱,實以故明之念而隱也;以此而證董說諸癖,當不全為衷心自然而生,實有養之而助於隱逸者也。董說養癖,類如張岱,明季遺民,此風尤盛。以此而證袁宏道《與潘景升》「世人但有殊癖,終身不易,便是名士」、張岱《五異人傳》「人無癖不可交,以其無深情也」云云,不過養癖避世者之共同藉口也。余前50年深以二人所論為然,至此豁然開朗:如此名士,不當也罷;如此深癖,不交也罷。

董說有《西遊補》一著,尚不免假悟空行事見聞,指斥社會弊端與世道亂象,是入世言行。緣何一入夢境、一上癖道,則全無主張,一味逃避,成出世癡人?或云:著《西遊補》時,國尚有救;諸癖養成時,國之可救不可救,全不在念中也?上下同造夢,古今共養癖。董說生當世,其隱當效之,或當阻之?其癖當諒之,或當責之?

龐驚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