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蒂與洛朗的法國學派豎琴演奏 「羅曼四重奏」的貼心扶持

最後一首演出樂曲是布瓦爾迪厄(François-Adrien Boieldieu)的《豎琴協奏曲》(Concerto pour harpe),與古典時期海頓的風格非常相似。

今年「法國五月藝術節」的其中一場音樂會《法國‧敘事》,為兩位來自法國的豎琴演奏家──梅蘭妮‧洛朗(Mélanie Laurent)及其恩師伊莎貝爾·莫雷蒂(Isabelle Moretti),師徒倆一起舉行的合奏及獨奏音樂會。此音樂會把豎琴協奏曲,改編成豎琴與弦樂四重奏的室樂版本,令整場音樂會有更多的形式。2019年美國國際豎琴大賽的金獎得主洛朗,挑選了法國浪漫音樂、及西班牙熱情的作品,來個音樂形象鮮明的交錯。上半場的節目安排,臨場上作了很大的次序調動,洛朗的恩師、著名豎琴演奏家莫雷蒂,因為航班時間的緣故,所以把她所有與愛徒洛朗合奏的部分,改成音樂會開場時演奏。而當晚兩人所用的豎琴型號相同,但當然,即使兩件樂器的所有硬件都相同,但世界上應該沒有聲音特色完全一樣的樂器。而且,當樂器落在不同個性的演奏家手上,效果的變數則更多。

不同的演奏風格

洛朗與莫雷蒂的音樂個性極為不同,令人感受到一剛一柔的明顯分別。在安得烈(Bernard Andrès)所寫的《前院》(Parvis)裏,莫雷蒂着重完美無瑕的乾淨音色,與洛朗講求樂句中氣氛鮮明變化的風格,已有極大的分別。在合作上,莫雷蒂一直都守護着洛朗的演奏,讓她能夠在變化多端而又性格強烈的音樂中,得到最大的發揮機會。而在德布西(Debussy)的《德爾菲的舞姬》(Les Danseuses de Delphe)中,這首本為鋼琴曲的作品,後被改編為豎琴演奏版本。當晚兩人的二重奏版本,在色彩上,極有德布西作品的神緒。如果曾聽過德布西自己演奏的版本作比較,師徒兩人當晚的演出,更可以說對應了作曲家的心水,風格上的掌握唯俏唯妙,音色通透而對比鮮明,極有法國浪漫派和印象派的音樂風格。兩人最後一首合奏的作品,是阿爾班尼士(Isaac Albeniz)的《塞維利亞》(Sévilla),改編自作曲家本來寫給鋼琴演奏的非常著名的古典結他樂曲。兩人的合奏把強弱對比發揮得更加戲劇性,在處理節奏感強勁的西班牙風格上,氣氛的掌握亦是極具有感染力。

整體而言,莫雷蒂從容不逼的演奏風格,高雅瑰麗,音色方面更為完美漂亮,難以令人感到有瑕疵;而洛朗充滿活力而變化多端的演奏,音樂感極濃,但在撥弦中出現的雜音卻相對地較多,影響了音樂線條的進行。

在獨奏作品的選曲上,洛朗演奏的幾首作品風格亦像她自己的演奏相近,同是風格變化多端。格蘭查尼(Marcel Granjany)的《豎琴狂想曲》(Rhapsodie pour la harpe)在她的手上,剛勁與柔美並重,音樂感與觸覺反應非常敏捷。另一首阿爾班尼士的作品《阿斯圖里亞斯》(Asturias),當中兩種相反風格的音樂線條,洛朗的處理明快果斷,整體上較偏向硬朗的風格,也讓樂曲一氣呵成。而在雷尼(Henriette Renié)所寫的《幻想敘事曲》(Ballade Fantastique)中,技巧的要求更大更困難。可是,洛朗在激昂強奏的音符裏,始終擺脫不了控制力度的失誤。與之前幾首樂曲一樣,她在強奏的段落,經常用力過猛,導致琴弦回彈的幅度過大,出現爆音的情況。而因為常常以較大的音量演奏,當要停頓震動的時候,往往有突然被按壓、或與皮膚接觸時琴弦震動的雜音。但不得不承認,洛朗強烈的音樂感,對於樂曲不同情緒段落的精細分析、歌唱性及音樂氣場對比的掌握,的確非常出色。而且,她演奏的泛音極為漂亮,音色與意境亦不同凡響,餘音嬝嬝。

最精彩的部分就在下半場,最後的三首樂曲裏。洛朗演奏泰雷加(Francisco Tárrega)的改編作品《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Recuerdos de la Alhambra)、及佛瑞(Gabriel Fauré)的《塔裏的公主》(Une châtelaine en sa tour, Op.110),她在這兩首樂曲突然掌握到最可行的力度應用,以差不多完美的音色和技巧,演繹出樂曲的韻味。在《塔裏的公主》裏的演奏,洛朗的琴音掌握得非常漂亮,隨着樂句的變化,她在抑揚頓挫的調節、及瞬間改變的音色處理上,靈活巧妙,樂句的進行亦演奏得帶着變化多端的神韻;與此同時,依然保持着法國音樂的輕柔妙曼。相比於上半場追求力量和戲劇感的演奏,現在才能聽到她最好的一面。而在著名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裏,洛朗兩手彈出完全不同的演繹感覺,十分不錯。特別在左手方面,她演繹出強調堅強果斷的主旋律,與右手溫宛文靜的線條形成,與一般聽慣的理解非常不同,感覺卻反為更震撼!

四重奏自製殘響

最後一首演出樂曲是布瓦爾迪厄(François-Adrien Boieldieu)的《豎琴協奏曲》(Concerto pour harpe),與古典時期海頓的風格非常相似。當晚,此協奏曲改成弦樂四重奏演出,由香港的「羅曼四重奏」擔任伴奏。第一樂章開首的樂團部分,羅曼四重奏已採取相當輕盈的音量,拉弓平直,令句末的餘音殘響延長,整體的音色都相當清麗,解決了場地裏音響效果不理想,並要依靠反聲板傳聲的問題。洛朗的演奏一改整晚的硬朗作風,音量調低,純粹以歌唱性和漂亮音色,來演繹這首古典風格的作品。她在第一樂章的演奏,除了奏出極動聽的歌唱旋律外,八度音程的平衡更是漂亮;從容優雅的風度與整晚的表現極為不同,恍如成為了另一個洛朗。她在第二樂章的演繹,色彩多變,優美沉鬱,將觀眾的情緒直接推到第三樂章的迴旋曲中。在小調的主題裏,洛朗的演繹動聽,其餘句子的靈巧演繹亦優美,甚至在華彩樂段中也有完美的發揮。羅曼四重奏在背後支持洛朗的演奏,不講求突出,但為豎琴作出連綿的和聲襯托,技巧乾淨俐落,效果出色,亦完全沒有絲毫遮蓋到獨奏的精細線條,相當貼心而專業。

後記

當晚所用的豎琴,外框是以名貴的烏木所製成,整座豎琴呈隆重的深黑色。平日多見的豎琴,如果不是塗了漆的話,大多為原木色的成品。這令人想起其他弦樂器,比如說小提琴的配件,一般認為以烏木製成的拉弦板(tailpiece),因為質地較為堅硬,會令琴音更為集中細緻、反射回響較少,普遍認為聲音會沒有那麼響亮。當晚,舞台後方放置了反聲板,而樂器的音色就不會有像在正式音樂廳中的悠揚殘響。相比於莫雷蒂讓豎琴的琴弦自然震動,洛朗會刻意製造聲音對比,特別在低音聲區,她強力的彈撥,非常容易出現過度震動的爆聲現象。如果以一般對烏木特性的研究,她在演奏時過於用力去「補償」音量的情況,大致可以理解。也不知道她是否用慣這款豎琴,但以當晚的演出看來,她是從演出中慢慢適應下來,最終屈服於典型的柔和演奏方法,達至最完美的琴音。

原刊於 IATC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傅瑰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