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跟學生半開玩笑的說,「大學不大,便不稱為大學了!」又說,沒有人在其中的景觀,算不上是什麼特別的風景。在中大的校園裏,這裡的鳥獸蟲魚,多姿多采,可以教人駐足往觀再三!
在校園裏漫步
香港人的生活節奏急促,走起路來如同刮風,雖然在2007年的調查裏,走得最快的是新加坡人,第二是丹麥哥本哈根,第三是西班牙馬德里。走得不夠快,但質量互補,走路最多的則是香港人,這是出於美國史丹福大學在2017年的統計。在大學校園裏,除了追趕校車師生以外,一般而言都不趕急。
中大校園裏的人都很悠閒,動物亦然,彼此過着獨有的中大時間。近年來,比較特別的是在大學正門看到了一頭踱步吃草的黃牛。這裏原本有一棵枝葉非常茂盛的大榕樹,佇立在「香港中文大學」六字校門石闕的正後方。在2018年颱風山竹吹襲期間,大榕樹倒下了,即使過了數個星期,大榕樹的枝葉依然如昔,不過是倒地休息而已。可是,扶起一棵大樹,成本遠較將大樹連根拔起清走為高,也要花上更多的心思。結果,大榕樹給砍掉了,大學正門成為了一片偌大的草地。
孟子說,牛山之木曾經非常茂盛,可是天天放牧,結果草都給牛吃光了,我們只看見牛山光禿,便以為這裏不曾有草,其實是我們沒有謹記存養的功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大榕樹沒有了,黃牛卻得以順利進入校園。師生必需要出示證件才能出入,唯有此牛可以突破人世間的藩籬。悠閒的黃牛,搖着尾巴,低頭吃草。我們也沒有騷擾牠,遠遠的觀賞,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可惜的是,近來這片草地又再進行新的工程,架起了圍板,黄牛似乎難以再次到來。
悠然自得的還有猴子。金山郊野公園有許多恒河獼猴,在大學正門外的大埔道,在赤泥坪村、大埔尾村,皆見其蹤影。校園裏也不乏猴子。曾經,在2009年以前,膠袋徵費尚未開始,校園裏的猴子時有守候在唯一的超市的門外,瞄準剛買好東西的青年學子,稍有不慎,食物便給猴子搶走了!後來,大家嚮應環保,自備購物袋,猴子看了也不知如何下手,慢慢地不再守候在超市。野猴騷擾中大居民,保安部門看了,下定決心,要捉拿驅趕而後快。起初,捕猴籠長得有點像捉狗的,猴子是靈長類動物,一手撐起捕獸籠的閘門,然後取走籠裏的誘餌。猴定勝人,莫過於是。有時候,在伍宜孫書院臨海健身房定睛一看,猴子悠閒地俯瞰着吐露港、八仙嶺,氣吞山河,氣派十足。
討喜的松鼠,可以在校園裏的不同角落覓得其芳蹤。寓居教職員宿舍之初,便得見松鼠在草地上的欄杆活動。在未圓湖,松鼠更是時見所見。遨遊在湖畔的樹木上,東奔西跑,繼而跳躍,襯托着蔚藍色的天空,賞松鼠絕對是秋冬季節在未圓湖的絕佳活動。
校園裏的貓與狗,都得到善待。深夜時份,在富爾敦樓停車場,可見群貓活動。其他如新亞知行樓旁、崇基的何草,愛心膨湃的大學生,都在逗着小貓玩耍。在社交媒體裏,更有着「中大貓」的專頁。校園裏有兩頭野狗,時常在山城裏遊弋。在新亞與聯合的山頭,在三四苑的後山,在士林路的不同路段,大地任我行。
鳶飛魚躍 鳳翥龍翔
「鳶飛魚躍」語本《詩.大雅.旱麓》「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二句,比喻萬物任其天性而動,各得其所。至於「鳳翥龍翔」,語出明代張居正〈陵寢紀〉,此中「翥」指鳥向上飛;「翔」則盤旋飛翔,全句意謂龍飛鳳舞,形容氣勢非凡。二句乃是崇基學生會會歌的歌詞,出自王韶生教授(1904-1998)的手筆。崇基學院未圓湖正是飛鳥游魚俱在的共融勝境。
未圓湖有留鳥,也有候鳥。用鳥語花香來形容這裏,十分貼切。麻雀、紅耳鵯、鵲鴝、珠頸斑鳩、紅嘴藍鳥、黑臉噪眉等,這些時有所見,乃是未圓湖的常客。吃魚的鳥兒也為數不少,最常見的是夜鷺和池鷺。到了冬季與春季,白鷺、蒼鷺也會映入眼簾。吊鐘王開花之時,叉尾太陽鳥也隨之而出現。曾經,在方潤華堂、方樹泉樓的後面,既有夜鷺和池鷺,而樹木下的草叢堆裏,居住了在水邊覓食的白胸苦惡鳥。後來,大樹猶在,但樹下的草叢堆則遭人連根拔起。其實,不同種類的動物同住一地,構成了這裏的生態平衡,棲息地遭到破壞,後果是環環相扣的。
到了春意盎然之時,鳥況更盛!暗綠繡眼鳥(相思)在樹間來回飛舞,尋找着果實、種子、昆蟲。伴隨而來是牠們清脆瞭亮的叫聲,賞心悅目,在校園裏漫步,鳥語花香,誠為樂事。春夏之際,響徹校園的還有噪鵑的啼叫。求偶的噪鵑從早到晚不停地發出愛的呼喚,希望能夠覓得伴侶。寓居在大學教職員宿舍裏,到了凌晨三時,噪鵑求偶的叫聲依然不絕於耳,我們聽來,也為了牠能否在今年求得佳偶而感到憂心!
在大學港鐵站旁邊的校車站,這幾年來一直在車站懸掛起17個聯合國持續發展目標的橫幅。目標14是水下生物,旨在杜絕塑料袋,維持海洋安全和清潔。目標15是陸地生物,希望能夠多種植樹木,幫助保護環境。兩個目標,都跟動物相關。這些宣傳橫幅,也有與動物共融的奇景。只要找對時節,駐足而觀,抬望眼,便見兩塊相夾的橫幅裏,有着一巢又一巢的麻雀。麻雀父母來回飛翔,找來食物,餵飼雛鳥。我們只要注意地面,看看有沒有麻雀留下的「白色紀念品」;如有,抬頭一看,鳥巢便已呈現眼前。一邊等着回環往復的校車,一邊觀鳥,好不寫意!這也為人與動物共融下了一條別樹一幟的注釋。
Allan Murray Cartter(1922-1976)曾經說過,“The library is the heart of a university; no other single non-human factor is 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quality of graduate education.” 這裏把圖書館比喻成為大學的心臟,負責輸送賴以為生的血液與養分到各處。來到香港中文大學的大學圖書館,先不必立刻跑進圖書館去尋書。舉頭一看,滿天可見來回飛翔的小白腰雨燕。這裏是全香港最大的雨燕聚居點,約佔全港總數的兩至三成。不要以為在大學圖書館勤奮認真的只有大學師生,在圖書館外牆築巢的數百隻小白腰雨燕,也會一面翱翔一面捕食小昆蟲。在大學重回四年制之前,大學圖書館進行了為期數年的擴建工程。施工期間,大學亦有實施一系列措施以保護小雨燕,例如大學在南面簷口安裝了25個人工鳥巢,以作雨燕臨時的居所。工程峻工後,雨燕又重新回到外牆生活了。為小白腰雨燕提供了宜居之處,乃是我們在中大校園裏體會到的與動物共融。
體積雖小而數量極多的大家庭
中文大學校園翠綠群山,風景怡人。親近大自然的背後,代表着我們的生活是與漫山的昆蟲為伍。蚊子是原住民,在校車站,看到穿着短褲的男女同學,每到黃昏,有節奏地腳,或者是在跳舞,其實是在嚇跑蚊子。我心裏常有一種疑惑:在中文大學裏不穿短褲是常識,除非你是不怕蚊叮,或者就是喜歡被叮。否則,請穿長褲是真諦!
教職員宿舍書房的窗戶,有着一片大玻璃,面向環迴北路,在好些日子的晚上,都在上演一幕又一幕壁虎與飛蛾聯合主演的好戲!說實在,我也參與其中。我家的書房在晚上燈火通明,而飛蛾有着趨光性行為,順理成章,書房的窗戶便時有飛蛾光臨。飛蛾一直往上爬,壁虎則靜悄悄在旁守候。飛蛾前進一步,壁虎亦走亦趨,保持着適當距離,伺機而行。剎那間,壁虎將身體挪前,咬住了飛蛾,大快朵頤。如此戲碼,有時候一天數度上演,見證了大自然裏的弱肉強食。
戰國時代莊周的螳臂擋車故事,這裏亦有重現。有一天,到了停車場準備開車之際,赫然發現綠色異物在車鈴,定睛一看,乃是螳螂。如果立刻驅車離去,恐怕傷及無辜。可是,眼見授課時間漸近,再不前赴教室,便當遲到。蘇東坡說:「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想到這裏,我也不再遲疑,只要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同樣可以到達教室,而不傷及螳螂。
還有一種隱身界高手,需要我們特別留心觀察,那便是竹節蟲。牠是昆蟲界的偽裝大師,身體細細長長的,形狀像小樹枝又像小竹枝,體色呈綠色或褐色,與其所棲息的植物極為相似。當然,偽裝的目的在於欺敵,希望性命得以保存,乃是竹節蟲的生存之道。中大校園就是大自然的環境,竹節蟲也不免跑到非植物的環境裏,如圖中所見,竹節蟲便與汽車融為一體。當天我從住處驅車前往中文系辦公室,下車時便見竹節蟲「風雨不動安如山」,看來是從教職員宿舍隨車而至。
在中大校園裏,我們的生活各適其適,人與動物互不干擾,即使意欲干擾,也是徒然。以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如同塵埃。李白說,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看似事實,其實不然,沒有全校員生的共同努力,我們不可能愜意地生活在如斯的環境裏,人與動物共融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