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二十大閉幕：別來無恙，列寧！〉，筆者指出中共總書記習近平正在重新將中國引領上「正統列寧主義」（orthodox Leninism）的道路。正當人們還在半信半疑之際，澳洲前總理、「中國通」陸克文在剛出版的《外交事務》期刊中，撰寫了”The World According to Xi Jinping”一文，初步印證了筆者的看法。
他指出習近平在政治上行列寧主義（左），經濟上行馬克思主義（左），而外交政策則行民族主義路線（右），實行兩左一右。然而，世人特別是西方人士，卻沒有將馬克思列寧主義納入他們對中共的認識框架之中──大多數西方思想家很久以前就認為共產主義意識形態已是名存實亡，他們認為在1970年代後期，鄧小平拋棄了他的前任毛澤東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正統觀念，轉而支持更類似國家資本主義的東西，但如今人們才發現是南柯一夢，筆者相信大部分港人對此也是懵然不知。
中國資本主義成南柯一夢
當外界認定資本主義已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的時候，事實上習近平以及不少中共政治精英仍對馬克思列寧主義奉若圭臬。據2013年的報道，習近平早在所謂「新南巡講話」的內部講話中說到：「對馬克思主義信仰，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信仰，是共產黨人的政治靈魂」；又說「如果丟失我們共產黨人的遠大目標，就會迷失方向，變成功利主義、實用主義」；他強調，「中國夢」固然是一個理想，但「共產黨人應該有更高的理想，那就是共產主義」。
習近平於2013年1月5日在中共中央黨校「新進中央委員、候補委員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大精神研討班」上的講話中，亦強調不能否定改革開放前30年的歷史。從這些講話，我們可得悉，在習近平眼中，共產主義是一個比「中國夢」更高的理想，中共將繼續堅持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在這些前提下，就連功利主義、實用主義，甚至「實事求是」也不見容，只能跟着意識形態走──這幾點對香港和一國兩制皆是強烈警號，只是當初大家都不為意而已。
陸克文特別提到習近平對馬克思列寧主義下的唯物史觀和唯物辯證法的深信不疑與應用：在已出版的著作中，習近平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將中國革命置於世界歷史的背景下，在這種背景下，中國向更高級的社會主義階段邁進的同時，必然伴隨着資本主義制度的衰落。另一方面，透過唯物辯證法的視角，他將自己的議程描述為中共與國內（傲慢的私營部門[private sector]、受西方影響的非政府組織、宗教運動）和國外（美國及其盟友）反動勢力之間日益激烈的較量中向前邁出一步。
唯物史觀和唯物辯證法下的香港
在唯物史觀和唯物辯證法下，有關香港的眾多安排必然面臨天翻地覆的改變。1982年，鄧小平在中共十二大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從計劃經濟變為市場經濟，當時鄧小平主張中國還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雖然最終也將實行社會主義，但強調這會是個至少上百年的很長的歷史階段；不過習近平卻認為「100年太久」──習近平反對鄧小平的漸進主義以及「中國未來須長期面對發展不完善和階級不平等」的觀點，並認為通過更嚴格地堅持馬克思主義原則，中國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實現民族復興和更大的經濟平等。習近平這一「理論更新」無疑會對一國兩制中的「50年不變」構成衝擊──不僅「50年不變」將變得不再重要，而且香港的資本主義亦可能須反過來向社會主義靠攏。
至於唯物辯證法，陸克文指出這是針對當矛盾的力量碰撞並得到解決時，變化是怎樣發生的一種政治方法與視角。簡單來說，或者以習近平的唯物辯證法來說，鬥爭後沒有倒下的一方，就是符合唯物辯證法的一方，甚至是符合歷史發展規律的一方，說穿了習近平只在乎勝負，其他都是次要的。在這背景下，香港2019至2020年的政治風波的客觀意義，只在於印證和加強習近平上述的一些固有想法，讓他可更毫不留情地、更徹底地贏得這場鬥爭，對香港及港人而言完全是得不償失。
習近平的「改革開放」
陸克文指出，隨着習近平於2020年推出「共同富裕」的要求和原則後，到了2021年底，顯然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時代即將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的國家主義經濟正統觀念。儘管習近平經常提到「改革開放」，但那肯定不是鄧小平的「改革開放」──習近平曾強調必須建立共產主義的理想和信念，改革才不會迷失方向。而開放則是為了令全球經濟更加依賴中國，更融入中國的體系之內。
習近平對於市場經濟和金融的看法同樣值得我們關注。陸克文指出，經歷過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和2015年中國本土金融危機之後，習近平逐漸對市場經濟失去信心，特別後者是由股市泡沫爆破所引發，導致中國股市市值減半，最後要到2016年才穩定下來。假如人們到現在仍在自說自話，認為中國將繼續走鄧小平時代的「改革開放」的話，那會是對習近平與中國共產主義的最嚴重誤判。
這次真的要說好香港故事
面對着中共回歸馬克思列寧主義，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時代告終，以及習近平對市場經濟的懷疑與戒心，香港和一國兩制的地位早已亮起了紅燈──即使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在習近平眼中可能也是不值一顧，唯一的憑藉是習近平在七一講話中，再三強調堅持一國兩制，令香港還有少許機會得以保住自身地位。因此香港在對外說好香港故事的同時，更需要對內對北京說好香港故事，加強向中央闡述香港、一國兩制、資本主義及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對國家的重要性，不然香港的地位將岌岌可危。
如上文所言，中國的「改革開放」中的「改革」，現在已輪不到資本主義和香港來指導，但香港對於國家的「開放」，對於令全球經濟更依賴中國、更融入中國的體系之內，仍可作出貢獻，特別是透過香港的國際地位、制度與營商環境，進一步將外資引入到大灣區和內地，但是在目前壁壘分明的國際環境下，難度已驟增，恐怕不是一些只懂唯唯諾諾的人能辦到。
這只是個新開端，大時代還遠遠未結束。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