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做傻事

大眾社會(mass society)總是無止境地往下笨(dumb down),因為要取悅大眾就必須迎合他們的愚蠢與無聊。

「我沒有興趣做流行偶像,坐在那裏聽着女孩子尖叫。這與我來自的世界格格不入,更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到今天我依然覺得這不是聰明人做的事情。」

這是剛離世的「滾石」樂隊(Rolling Stones)鼓手沃茨(Charlie Watts)說過的話,當中那句「不是聰明人做的事情」(原文是”It’s silly.”)一語道破了流行文化的本質,以及流行文化之所以流行的原因。

愚蠢與無聊  從不乏市場

這其實算不上是真知灼見。很久以前,世界級的推銷員兼普普藝術家安地華荷(Andy Warhol)已將”Pop Art”界定為「傻人做傻事」(”Silly people doing silly things.”)。他自己身體力行,將金寶湯罐頭和瑪莉蓮夢露(Marilyn Monroe)的肖像製成絲網印刷品,結果在商業與藝術上皆取得巨大成功。

愚蠢與無聊從來不乏市場,因為它滿足的是人類的深層需要,這與我們的生存處境有關。「不做無聊、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是中國人練達的傳統智慧。西諺亦有云:「生命之苦澀,要靠無聊之糖漿沖淡」(”Silliness is the sweet syrup that helps us swallow the bitter pills of life.”)。心理分析學家楊格(Carl Jung)指出,做傻事得到的樂趣近乎與生俱來(”Acting silly is a primal pleasure.”)。

愚蠢與無聊從來不乏市場,因為它滿足的是人類的深層需要。圖為Pop Art類型的繪畫。(Shutterstock)
愚蠢與無聊從來不乏市場,因為它滿足的是人類的深層需要。圖為Pop Art類型的繪畫。(Shutterstock)

操縱大眾  獲取利潤

大眾社會(mass society)總是無止境地往下笨(dumb down),因為要取悅大眾就必須迎合他們的愚蠢與無聊。對,是迎合,不是容忍,英文是”indulge”。在社交媒體和智能手機的年代,把大眾、用戶和消費者當作傻子那樣「栽培」、調校和操縱,已成一門嚴謹科學、精緻藝術和利潤無法想像更不要說計算的生意。

社交媒體和手機軟件的最大功能,是讓用戶展示無聊和與別人分享愚蠢。英文有 “outsmart”一詞,意思是「智取」或「在智力上勝過」,但今天科網巨頭推出的服務和產品卻彷彿是在「拼愚蠢」(outdumb),試圖在逢迎大眾的愚昧這方面超越對手。

以TikTok為例,它能夠在多如牛毛的手機應用程式中脫穎而出,正因它為1990年代中葉至2000年代中葉出生的所謂「Z世代」提供平台,讓他們可以義無反顧地擁抱無聊和理直氣壯地歌頌愚蠢。

今時今日的TikTok已成宗教和政治活躍分子的必爭之地,但它本質上仍然是一個讓略帶懶散的年輕人(slackers)聚集和交流的地方。作為一個展示及分享年輕人傻氣的平台(a platform for the display and sharing of youthful silliness),TikTok無人能及,正因如此,全球那麼多年輕人才把它視如己出。

借助科技  鬥垮聰明

電影、電視、電台和流行音樂統稱為大眾娛樂事業(mass entertainment industry),這是用詞不當,正確的說法是大眾愚蠢事業(mass stupidity industry),以迎合大眾的愚蠢維生。今日的大眾愚蠢事業已經智能化和政治正確化,穿上「先進科技」、「精明消費」與「人民力量」的外衣,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鬥臭鬥垮了聰明和耐性。

現代人亦由整天蜷在沙發上拿着遙控器看電視的「沙發土豆」(couch potato),變成終日抬不起頭、像中了邪地看着屏幕的「手機癮君子」(smartphone addict)。沒有手機過不了日子,不是一種生活習慣或生活方式的選擇(lifestyle choice),而是被巧妙操縱之後產生的病態倚賴。

原刊於《亞洲週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林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