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佑堂、天台的廁所、馮平山的豬肉檯

百年千日,我在其中(二)

天台上寬大的空間,是我們向意中人告白、與老友吵架、不時群讀⋯⋯排戲、男男女女練習土風舞和拍團體照的地方,沒用過天台小廁所的算不得核心中文系人。
【百年千日 我在其中】
 
現在看本部大樓頗為渺小,因她只能容納文學院,我卻因自己是文學院的,格外自豪。誰曉得建校初期的大樓更小,只有現在的一半。更少人知道的是100年前整所香港大學就落腳於此。開校之時,本部大樓竟然容納了全校的一切設施——辦公室、教室、圖書館、醫療室,甚至理髮室。當時已經啟用的學生宿舍只有「聖約翰堂」,但該堂未能提供足夠宿位,而「老舍」(the Old Halls)中的盧嘉堂(《小團圓》一書開局就描述的地方)尚未建成,於是本部大樓的頂層也設立了學生宿舍。
 

擴建總教人心痛

 
1941年,抗日戰爭的火焰燒到香港來,本部大樓更變成了臨時醫院,讀張愛玲的小說散文,可見一二。大家夠細心的話,會發覺大樓前半用的是方形花磚地板,到了後面就換成了六角形的綠磚,光滑如一,氣質卻不同了,而牆身也再沒有紅磚頭,只餘下米白色的粗糙直壁。為何如此?那是因為大樓後半部是加建的。最近回去,發現大樓最南部後梯側的小男廁沒有了,它變成了升降機槽,樓層內本來置放學生儲物櫃的地方,現在擺了個很大很大的白色盒子。走近一看,盒子有兩道大門,一名男廁,一叫女廁。學生從幾百變到幾千,又從幾千變為一萬多,大學自然須要不斷擴建,而擴建總教人心痛。那天我們還刻意乘了一趟升降機,還好,沒有尿味。
 
港大本部大樓天台
港大本部大樓天台
 

中文系人的天台故事

 
現在大樓成了景點,人跡處處,就在這個看望老校園的日子,我們驚見三對新人在此拍婚紗照,尚未知道他們是否港大畢業生,一眾同學早已嘆息連連。學府重地,豈可隨便如此?大樓底部光影交錯,浪漫得很,二樓則天色明亮,胸懷磊落。但我們中文系學生最愛流連的,莫過於閬寂無人、日曬雨淋的天台了。當年發現天台開放,在那裏,陸佑堂的金字屋頂清晰可見,角樓更可以走近觸摸,我們為此樂死了。天台上寬大的空間,是我們向意中人告白、與老友吵架、不時群讀(即一起溫習:由阿茂朗聲讀書,其他擺出各種混帳姿勢或聽或睡)、讓阿標(自然也是真名)排戲、男男女女練習土風舞和拍團體照的地方,沒用過天台小廁所的算不得核心中文系人。
 

系花雲集馮平山

 
圖書館是用來讀書的——這個概念當然對,但也不全對。如果真的只是這樣,當年的馮平山圖書館理應只有中文系的人在座。何以單身的 U-hall 仔和 Ricci 仔,遠道而來的醫科生和工科生都到此「霸位」?大學生,雙十年華,哪有能徘徊情網邊緣而不刻意墮入之理?七十年代,工科生和醫科生大都是男的,而文學院學生最集中的樓層是四樓——於是成了全校漂亮女生聚集的地方,你說眾寂寞男生來還是不來?來的,當然還有一眾「 Law 友」和理學院的失意男孩(失意大概因為沒考進醫學院)。
 
我一位以美貌著名的泳隊好友,就被男孩從四樓一直追到樓梯底,差點沒給嗆死。至於我們系內四朵金花中最溫柔的茱迪妹妹,就收過法文求愛紙。當時小紙條傳遍一眾中文系男生,我們的大哥阿丁(一位放棄了鋼琴、如今養了70多隻貓還捐錢到聯合國助養野生獵豹的成功男子)一聲令下,十幾個「大隻佬」霍然而起,向那個寫條子的男孩走將過去,只見他拿起書本抱頭竄走,自此不敢再覬覦中文系的諸位系花。
 
四樓有讀書「格仔」(有「牆」的整套椅桌),各貼着「無面俾」、「勁過」、「旺」等吉祥語(部分更用紅油寫字於白布上包頭),自我鼓勵,人人鎖眉凸眼噘嘴咬牙地苦苦夜讀,有每日眼睛不離書頁14小時者,包括我們班貌似風騷但非常認真的阿牛(也是絕色女孩一個)。我等懶蟲則不敢經常霸佔讀書格格,只會在「豬肉檯」邊沿坐下。話說豬肉檯龐大無匹,十幾人圍成一圈,讀的讀,抄的抄(最好的筆記來自資料齊全的阿冰,繼而來自書法最優秀的保仔),睡的睡,醒的醒,甚有興味。
 
港大本部大樓天台(二)
港大本部大樓天台(二)
 

圖書館傷心舊事

 
不過,圖書館內也有過令我悲傷的事。且說兩件。第一,我遇上點頭之交某英文系同學,走過去和她打招呼,當時不過想問候一句。她的讀書格格桌上放了一疊英文書,少說也有十多本。我隨便拿起最頂上那一本來翻閱。她一手按着,說:「你要看的話,考完試借給你。」我驚愕不已,靜靜離開,以後不再和她做朋友。我的港大好友,沒有誰是這種德性的。第二,我和醫科男朋友同坐讀書,他對我說:「你們文科就容易啦,吹吹水(胡亂說些話)就行了,我們可是要苦讀的。」從此我知道自己與他再沒有共同話題,早散早着。果然,我嫁的不是他。
 
【百年千日 我在其中】
 
【下文預告】
(三)文學擊潰大字報 龍巷不敵月明泉
 
(封面圖片:作者提供)

胡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