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生:戲如人生,我在《淪落人》做回自己?

我很怕別人用「本色演出」形容我。如果《淪落人》是本色演出,《人肉叉燒包》也是本色演出?他們知道何謂「本色演出」?他們與我相熟嗎?如果按照演員的經驗和情緒,人人都是本色演出了。

編按: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電影學院於4月26日舉辦黃秋生X黃定謙演戲論壇,慶祝「創意電影製作高級文憑」課程成立十周年。電影《淪落人》男主角兼三屆金像影帝黃秋生先生及影片演員兼校友黃定謙先生出席論壇,與浸大師生暢談表演風格。活動由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馮若芷小姐及林錦波先生主持。以下為黃秋生分享的內容摘要:

演員要突破自己 懂得與對方交流

我覺得演戲和武術有共通點。美國著名演員德斯汀荷夫曼年輕時較多形體發揮,例如《手足情未了》(Rainman)。當他年紀漸大,只靠頭演戲,例如他在《聖女貞德》(Jeanne d’Arc)裏扮演魔鬼,這是最高境界。武術家年輕時體能好,年長時經驗豐富,不需花很多體力,就應付自如。

別人常說「入戲」,演員難以抽離角色,其實我認為是「未入過去」,「入戲」是迷思。所謂「入戲」,需要了解角色。演員其實利用自己演戲。比如畫家繪畫,顏料似花,但不會變成花。畫家用顏料繪成花,但圖畫也不是花。

一個演員隱藏很多事,但最難是笑你自己。我曾遇到一位女同學,因為她愛美,不能令自己笑。每個人都有些事會被人嘲笑,只要能夠面對,整個演員的技術有重大的突破。

演員眼睛要有靈魂,要用眼睛與對手交流。演員也要懂得聆聽對方,我認為《淪落人》Crisel Consunji演出很好,因為她懂得聆聽對方的情感,更能影響對手。

電影是做給鏡頭看,不是做給觀眾看。舞台劇演員有時動作誇張,因為他們不太明白電影的語言。電影最重要是蒙太奇,它本身有獨特的語言,比演員的演出更重要。

武術是對抗性的東西,而演戲是群體的東西,像踢足球一樣,不能個人主義。演戲靠對手,對手不濟,我也受影響。

每個階段有不同進展

每個年代的演出,有不同的心態。年輕時較有衝勁,較熱血,會嘗試不同事物。即使電影品質不好,我都用心做。有一位中國舞蹈家,不跳樣板戲就不能跳舞,於是跳樣板戲當成練習。如果沒有選擇要拍爛片時,我當是做練習,例如練習記憶劇本、即興、尋找角色方式、不同口音等。

每一個藝術工作者都找前輩藝術家去模仿,例如德斯汀荷夫曼、羅拔迪尼路、鄭少秋等。當累積經驗後,有了自己風格,無需模仿他人,演藝事業穩妥。但作為藝術工作者,若要再進步,需要放棄名利。我在無綫電視時是偶像派,很受歡迎。Mo Sir(毛俊輝)說一個演員應該不斷增值自己,發展新階段,如果沒有進步的話,演藝事業就完。我聽完Mo Sir的話,檢剪短頭髮,剃了鬍鬚。回想我有點後悔為何不做偶像派。(觀眾笑)

黃秋生憶述,年輕時較有衝勁,較熱血,會嘗試不同事物。即使電影品質不好,他都用心做,當是練習。
黃秋生憶述,年輕時較有衝勁,較熱血,會嘗試不同事物。即使電影品質不好,他都用心做,當是練習。

《放‧逐》:沒有劇本下,製作共同畫面

《放‧逐》是低成本製作,沒有劇本,只有概念。導演杜琪峰知道自己在拍什麼,將演員視為工具,心裏有全盤電影畫面,不需要演員明白,我們需要猜度杜sir心態。相反例子,李仁港的《鴻門宴》,拍攝時愛播放音樂,但不是所有演員都接受,但都要演員投入其中。

《放‧逐》表現了杜琪峯一貫表達的浪漫暴力美學和黑幫兄弟情。(Wikimedia Commons)
《放‧逐》表現了杜琪峯一貫表達的浪漫暴力美學和黑幫兄弟情。(Wikimedia Commons)

《無間道》:以剛制柔,以柔制剛

《無間道》裏我和曾志偉兩人的對手戲成為經典。角色基調一早已定了,但每一場戲有不同演法。《無間道》導演劉偉強懂得發現演員微小東西,懂得捕捉演員動作轉變。導演給予顏員較大空間發揮,加上與演員熟悉,知道對方演法。

我有一個理論:「高來低炒,低來高去」。對方情緒強時,我就示弱;當對方情緒弱時,我就反壓對方,正如武術的以剛制柔,以柔制剛。

黃秋生憑《無間道》贏得了金像獎和金馬獎最佳男配角。(YouTube截圖)
黃秋生憑《無間道》贏得了金像獎和金馬獎最佳男配角。(YouTube截圖)

《老港正傳》:深入了解拍攝環境

有些演員演出如做大戲,道具歸道具,人歸人,沒有互動。以《鳳閣恩仇未了情》為例,舞台後面的兩隻雁從來都不會動,鏡頭也不會故意拍攝牠們。在《老港正傳》裏,電影長時間都在家裏拍攝,我要了解戲中居住環境,嘗試睡舊床,用餅乾罐儲錢,在廚房煮食。

我在內地拍電影時,嘗試坐道具龍椅,沒想到只拍了一天,它就倒塌了,我就大發雷霆。

《老港正傳》講述一對香港夫婦在香港40年的故事。(Wikimedia Commons)
《老港正傳》講述一對香港夫婦在香港40年的故事。(Wikimedia Commons)

《葉問:終極一戰》:真實人物戲劇化

我曾扮演真實人物,分別是《葉問:終極一戰》的葉問,以及《千言萬語》的神父。我很質疑一個演員能否扮演一個真實人物,每個角色是通過幻想和理解製造出來的,我在《千言萬語》裏扮演神父,表達堅持的信念,真人看過後覺得他哪像戲中如此神聖。

我扮演葉問時,觀看照片和資料紀錄,模仿葉問神態,學習佛山口音的廣東話,與葉問長子葉準訪問。我沒法與葉問交談,因為他不在人世。我感覺戲中的葉問不像真人,感覺是一位嶺南武術家,甚為儒雅。開拍葉問時,改善身型,曾在廣州學詠春。我在內地拍劇時,帶同木人樁練習,打到經常塗跌打酒。

為何我的葉問如此儒雅?我喜歡關德興的黃飛鴻,喜歡仁義道德的中國文化,不喜歡說:「看扁中國人,就打死你。」

黃秋生在《葉問:終極一戰》飾演晚年的葉問。(Wikimedia Commons)
黃秋生在《葉問:終極一戰》飾演晚年的葉問。(Wikimedia Commons)

《淪落人》:本色演出的黃秋生?

我與Crisel Consunji合作很舒服,因為她不作狀,沒有過分表現自己。我最怕演員加鹽加醋,令人討厭。

我很怕別人用「本色演出」形容我。如果《淪落人》是本色演出,《人肉叉燒包》也是本色演出?他們知道何謂「本色演出」?他們與我相熟嗎?如果按照演員的經驗和情緒,人人都是本色演出了。

《淪落人》中的昌榮對我有親切感。我的母親坐輪椅已有十年,對輪椅相當熟悉,知道輪椅人士的慘況。我也加上幻想力,身同感受,擔心我日後行動不便。我住過公屋,熟悉居住環境。我在《淪落人》的說話語調,從好友習得的,再加上我年輕時接觸低下階層的人,無需模仿。黃定謙在《淪落人》扮演我的兒子,他身上有點像我真實的兒子,同樣在海外讀書,甚有親切感。電影有一幕黃定謙不幫我寫文章,拍攝這幕的三日前,我的兒子也做同樣的事。(全場笑)

黃秋生覺得與Crisel Consunji合作很舒服,因為她不作狀,沒有過分表現自己。(《淪落人》Facebook)
黃秋生覺得與Crisel Consunji合作很舒服,因為她不作狀,沒有過分表現自己。(《淪落人》Facebook)

積極面對當前困難

高成本電影有錢賺當然要。但按個人興趣,高成本大製作的故事不吸引我,通常都是警察、爆炸、槍戰,很俗套,反而《淪落人》這些小品很有趣,新導演會用新的角度敘述故事,不過沒片商和觀眾賞識。

人生很多事難以預料。很多時候,境隨心生,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壽命,要活在當下,不要看太遠,解決目前的困難就好,比如打掃家居、與親友相聚、學習新東西等。

生活環境如有困難,或者有人想加害你,你沒法解決外在的事,你可以做的就是不再增加困惑。每人都有困難,即使富有的人,都有不愉快的地方。比我有更大困難的人多得是,為何不積極面對困難?

黃秋生X黃定謙演戲論壇二之一

本系列文章:

浸大校友黃定謙:從不因現實放棄演員夢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