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的背後意義

911的發生,是由於宗教狂熱者對歷史的誤解,當然亦有邪惡勢力的推波助瀾和策劃。而911之後對伊斯蘭教的歧視大增,部分是宗教本身(基督教亦然)的排他性所致,部分亦是由於對歷史的認知不足。

今年是「911恐襲」20周年紀念,當日紐約市的世貿雙子大樓,被恐怖分子用兩架載滿乘客的民航飛機撞擊,美國所有的電視台隨即趕到現埸報道,亦經CNN等向全球發放。兩座110層高的大樓,燃燒不及個半小時後,便相繼整座塌下,10秒鐘內夷為平地,相信所有看到這兩幕的人,震驚程度簡直無法形容,20年後的今天仍猶有餘悸。無辜被殺害的,世貿兩樓共有2753人,同時另外兩個美國被襲處,再多224個無辜死難者(可參閱筆者前文〈美國為何介入阿富汗?〉, 2021年9月7日,灼見名家)。

911恐襲的前因後果

911恐襲絕對不是幾個烏合之眾所為,是一個有預謀、經過周詳策劃和訓練有素的軍事行動。2001年9月11日,一支阿蓋達組織(Al-Qaeda)的19人特種部隊,分四小隊(每隊4至5人)登上四班由美國東岸飛往西岸的民航機(全是波音757或767型大機,並載滿燃料油)。起飛後不久,這些恐怖分子便奪得駕駛艙控制,調頭飛回東岸,分別撞擊四個知名度高的目標,包括世貿雙子大樓、華府軍事總部五角大樓和白宮或國會大樓,只有後者無被擊中(飛機在途中墜毀)。

根據警方事後調查,19個恐襲成員已潛伏在美國多時,成功地避開「國安」人員的視線,亦無引起住處鄰居的注意。這恐襲行動,不是一般的騎劫,是不用槍械便將所有的機艙人員(和部分乘客)制服,這是需要有一定熟練技能的,更要懂得駕駛飛機,在美國空軍發覺之前,準確地撞向各目標。所以其中起碼四人,是要有一定的駕駛飛機能力,警方資料便指出,這些人曾在美國某些飛機駕駛學校受過培訓(極可能在未來美國之前,他們已有基礎訓練)。

而這19人是自殺式兇徒,估計必有一定的周詳事後安排,如安家費、家人藏匿安置等。在美國潛伏期間,他們必有足夠金錢應付在美的開支,如生活費、飛機訓練、購置非槍械的武器、和所有偽造文件的費用,毫無疑問,亦要有某些國家政府人員的幫助或受賄,才可順利抵美。除了這19人外,相信亦必有一支後援團隊,暗中協助所有的安排。而兇徒的行動,是有相當軍事效率的,前後只用了兩小時(由登機起)便完成任務,想必受過嚴格的訓練,更可能是受過職業軍隊級的訓練。

911對兇徒來講是產生了反效果,全球多數國家都同情美國,無人想此類恐襲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亞新社)
911對兇徒來講是產生了反效果,全球多數國家都同情美國,無人想此類恐襲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亞新社)

不少政論員包括香港的,都認為這是某些激進份子,對美國的霸權不滿,而被迫造出的傻事,亦有不少人更認為,這是美國應得的報應。筆者認為,有霸氣的大國不只美國,俄國和中國亦是有相當霸氣的大國,而這些國家的平民,又犯了何罪?反對恐襲,是全世界各大小國家的共識,對平民無差別的襲擊,正常人是不會接受的。所以,911對兇徒來講是產生了反效果,全球多數國家都同情美國,無人想此類恐襲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

911恐襲的背後原因,其實是一個古老和極深層次的人類經驗問題──宗教角力,是伊斯蘭與基督教的長期角力。阿蓋達和它的撐腰者塔利班(Taliban),是伊斯蘭教的「清教徒」,這與400年前英國的清教徒(Puritan)有異曲同工之意,或更正確的講,他們是清教主義者,即是現時的所謂「原教旨」(fundamentalism)信徒。他們不滿意自己宗教的主流派,認為已被污染,便請纓清洗。

這些伊斯蘭清教徒,他們普遍認為當今伊斯蘭教的衰落和大部分伊斯蘭國家的貧窮,是由於基督教國家的迫害,或他們的不公平競爭所致,而有能力的伊斯蘭國家又似無對策,或更甚者袖手旁觀。一小撮的激進份子如塔利班、阿蓋達、伊斯蘭極端武裝組織(ISIS,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al-Sham)等,便想利用恐襲手段,令伊斯蘭教回復昔日的光輝,所以ISIS便自稱是「伊斯蘭國」,大有重振昔日伊斯蘭帝國(Islamic caliphate)雄風的抱負。

一小撮的激進份子如塔利班,想利用恐襲手段令伊斯蘭教回復昔日的光輝。(亞新社)
一小撮的激進份子如塔利班,想利用恐襲手段令伊斯蘭教回復昔日的光輝。(亞新社)

歷史巨輪不停轉

伊斯蘭教亦可叫做回教,但「回」是可以有族裔含意的,言則「回民」在中國亦嚴格上不是單一民族,是所有信奉回教/伊斯蘭教民族的總稱。回教在耶穌死後約600年,由先知穆罕默德在中東的阿拉伯半島(Arabia)創立。其實,回教、基督教和猶太教,是有同源關係的。

在穆罕默德生前,他已用武力將回教傳遍整個阿拉伯半島,已有一個伊斯蘭帝國的雛型,在他死後僅百年間,伊斯蘭帝國便擴張至整個中東、美索匹米亞(Mesopotamia)、波斯/伊朗、大部分中亞和大半個北非。到了公元674年,回教軍隊企圖由東面入侵歐洲,已打到君士坦丁堡門口,但前後被擊退兩次。

再過37年,回教勢力在橫掃北非地中海沿岸後,在公元711年率領北非的摩爾人(Moor)軍隊,成功渡過直布羅陀海峽,正式入侵歐洲西端的伊比利亞(Iberia,即日後的西葡二牙)半島,並在此統治長達近八個世紀,雖然一開始更有西班牙人的復國運動(Reconquista),但復國速度極度緩慢。

伊斯蘭帝國版圖
伊斯蘭帝國版圖

自此,在伊比利亞半島和北非的回教徒,便被統稱為「摩爾人」。不出十年,摩爾軍便越過半島東北的庇里牛斯山脈(Pyrenees,此乃隔開伊比利亞和歐洲本部的天然屏障),長驅直逼巴黎,但在距巴黎只200公里的圖以亞斯戰役(Battle of Tours,公元732年)中吃了敗仗,被查理馬特(Charles Martel)率領的法蘭西精銳隊部大敗,最後被趕回庇里牛斯山以南,自此便再無北犯。

查理馬特的孫查理曼(Charlemagne,即是”Charles the Great”),36年後在歐洲本部建立了一個橫跨法、德、義領域的大帝國。而遠在巴格達(Baghdad)為首都的伊斯蘭帝國,亦正是在它的全盛期,當時是繼穆罕默德後的第三個王朝「阿拔氏」(Abbasid Caliphate),它的帝君哈倫拉希德(Harun al-Rashid,小說《天方夜譚》中的要角),便與查理曼有過一段雖短、但互相尊重的友好外交關係。

經過回教勢力的東西兩面進襲,歐洲人便醒覺過來,自此對伊斯蘭帝國的防範有增無減。回教勢力的進犯並沒有停,在入侵伊比利亞120年後(831),意大利南端的西西里島便落在摩爾人手中, 並統治了260年。但在公元946年後,伊斯蘭帝國開始走下坡並分裂,且進入一個長達三個半世紀的混亂期,各地的軍閥各自稱王。

到了公元1100年前後,趁着伊斯蘭勢力的四分五裂,歐洲人發動了一場長達兩個世紀(約1100-1300) 的「十字軍東征」運動,反擊中東的回教地區,主要目的是奪回聖城耶路撒冷(已在400多年前陷入回教徒手中),並在整個黎凡特(Levant )地區建立了一連串的「十字軍王國」,名義上是保障基督徒往聖城朝聖的安全,但實際上是又一次帝國主義式的侵略(之前已有羅馬帝國的),包括侵佔土地、掠奪財物(尤其是「聖物」)、擴展貿易、傳教等等。多數的戰況慘烈,屍骸遍野、血流成河,兩教的互相仇恨驟增百倍,自此成永世宿敵!

十字軍東征名義上是保障基督徒往聖城朝聖的安全,但實際上是又一次帝國主義式的侵略。圖為1840年德拉克洛瓦繪製的《十字軍進入君士坦丁堡》畫作。(Wikimedia Commons)
十字軍東征名義上是保障基督徒往聖城朝聖的安全,但實際上是又一次帝國主義式的侵略。圖為1840年德拉克洛瓦繪製的《十字軍進入君士坦丁堡》畫作。(Wikimedia Commons)

而羅馬教權,便是憑此東征運動,達到了它在歐洲影響力的頂峰。十多次的東征,全都是由教皇官式發起的(所以叫「十字軍」,英語是”Crusade”),並由忠於教皇的幾十個修會軍團(papal military orders)負責總籌劃和領軍,如聖殿騎士團(Knights Templar)、醫者騎士團(Knights Hospitaller)、條頓騎士團(Teutonic Knights) 等,率領由各國派兵組成的聖戰盟軍。而歐洲的個別國王,亦有親身參予過幾次,如第三次東征(1189–1192)的紅鬍公巴巴羅薩(Frederick Barbarrosa,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兼德意志國王)和英國的獅心王李察(Richard the Lionheart)。

與十字軍運動同期,西班牙人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復國運動(實質是「復教運動」),亦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在首次十字軍東征前,半島內的基督徒已收復了約30%至50%的國土,並在1147年開始的第二次東征中,由路過的英軍協助葡萄牙立國。到了十字軍運動的中後期(約在1212年起),不斷南退的回教勢力,便只剩得半島三成的土地,但戰鬥力仍強。到了1292年,回教勢力才大勢已去,僅能守住南岸一小角的關拿大(Granada),只有半島的約5%,但竟又能苟延殘喘多200年,至1492年(哥倫布赴美前七個月)才退出半島、撤回北非。之後,西葡兩牙便在教皇的支持下,進行了大規模的宗教清洗。

與十字軍運動同期,西班牙人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復國運動(實質是「復教運動」),亦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圖中描繪1211年的托洛薩會戰。(Wikimedia Commons)
與十字軍運動同期,西班牙人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復國運動(實質是「復教運動」),亦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圖中描繪1211年的托洛薩會戰。(Wikimedia Commons)

整個伊比利亞半島的復教運動,便是一個長達近八個世紀的宗教鬥爭,且是在歐洲本土進行,先是回教勢力的侵佔,然後是基督教勢力由北至南、逐寸國土的光復,當中便有無數次戰況慘烈、屍骸遍野、血流成河的大小戰爭,尤其是在兩教勢力的接壤區。但在兩教的管治區內,亦有各自的和平發展,如在基督教區內,便有世界聞名的聖雅各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 / Way of St James)的建設。

而在回教區內,尤其是大城市如圖麗多、哥多巴、西維以亞(Toledo、Cordoba、Seville)等,更一度是全球回教文明的重鎮,與中東的分庭抗禮,特別是哥多巴,曾一度被歐洲中古學者稱之為「世界華麗首飾」(Ornament of the World)。而文藝復興時期對古希臘學術的重拾和先進知識的西傳,包括阿拉伯數字的應用和造紙術等,半島上的回教城市和學者,便是主要的傳遞媒介。

伊斯蘭帝國的沒落

十字軍運動後,基督教教權便開始步入夕陽。自1300年起,歐洲的教權便不斷被王權挑戰和侵蝕,經過多次猛烈衝擊後,到了1517年馬丁路德的「宗教革命」,才是最致命的一擊。基督教再次大分裂,新教脫離天主教獨立,唯獨羅馬教廷的政治影響力,仍能掛名苟存至尼采「上帝之死」的1880年代才告終。至此,歐美便基本上擺脫了政教不分的樊籬。但伊斯蘭國家在此時期(1300-1900),回教教權仍是至高無上的,尤其是在奧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1299-1923)的600多年期間。

奧圖曼帝國版圖(1683年)
奧圖曼帝國版圖(1683年)

奧圖曼人約於1300年在安納托利亞(Anatolia ,即「小亞細亞」)起家,後發展成橫跨中東、北非、西亞和東歐的一大帝國,坐上了伊斯蘭帝國的尾班車寶座。並於1453年攻陷君士坦丁堡,滅了存在近千年的拜占庭帝國(Byzantine Empire,即「東羅馬帝國」),隨後在東歐不斷擴張,統治了差不多整個巴爾幹半島(Balkan Peninsula),如在希臘、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塞爾維亞、匈牙利等的長期統治(158至482年),並曾三度攻打維也納(公元1485、1529、1683年),但都無功而退。

之後,奧圖曼帝國便開始走下坡,不斷被新興的俄國和歐洲各強國侵蝕,到一戰前夕已被譏笑為「歐洲病夫」,更由於參與德國的同盟,一戰戰敗後便被瓜分,只剩下在安納托利亞的一小塊,成為日後的土耳其。「伊斯蘭帝國」自此成為歷史名詞,伊斯蘭教在全球的影響力不斷萎縮。至今,只在小數政教不分的中東、非洲、西亞和東南亞國家中,回教教權仍能主導內政(執行伊斯蘭教法規或視回教為國教),顯例是伊朗、沙地阿拉伯、埃及、摩洛哥、巴基斯坦、馬來西亞和剛被塔利班復辟的阿富汗。

表面上,伊斯蘭勢力的下降,是在基督教國家的興盛同時發生的,但兩者的升降,並非是由於兩教的直接衝突,如昔日的西班牙復國或十字軍東征。近代歐美國家的升,實是由於本身基督教教權的衰落,導致歐美人思想上的解放,是他們積極現代化的成果(如城市化、實行資本主義、科學革命、工業化、政制改革等等)。而若果有武力衝突,如以色列在中東的復國、美國救援科威特等,亦不是導致歐美興盛的原因。

政教不分和教權過大,或多或少阻礙了現代化進程。(亞新社)
政教不分和教權過大,或多或少阻礙了現代化進程。(亞新社)

除了石油產國外,絕大部分伊斯蘭國家的窮困和落後,問題主要是政教不分和教權的過大,現代化的進程便或多或少受到阻礙,如對婦女的多樣限制,這是削減了他們近一半人口的生產力、智力和創新力。現代化滯後的歷史顯例之一,便是奧圖曼帝國曾長期禁用活版印刷,可能原因之一,是機械會污染可蘭經文的神聖性,結果做成資訊和學術知識的不流通。另一顯例,是穆斯林死後必須盡早入土安葬。屍體的解剖,縱使是為了醫學研究,是伊斯蘭教的一大禁忌。

事實上,伊斯蘭世界的科技知識包括醫學,在公元1000年之前是全球之冠,歐洲人在文藝復興時期才迎頭趕上,馬丁路德之後,尤其是在1600百年期的科學革命(哥白尼、伽利略、牛頓等),歐洲便遠遠超前伊斯蘭世界。中國的情況亦相若(李約瑟命題),但知恥近乎勇,發奮圖強後中國便追上世界潮流,更成為當今大國之一。圖強是要靠自己努力的,恐襲他人,實損人又不利己。

911的發生,是由於宗教狂熱者對歷史的誤解,當然亦有邪惡勢力的推波助瀾和策劃。而911之後對伊斯蘭教的歧視大增,部分是宗教本身(基督教亦然)的排他性所致,部分亦是由於對歷史的認知不足。回教勢力曾威脅並入侵歐洲,而十字軍亦有入侵中東回教地區,這些都是歷史事實,致令伊斯蘭與基督教之間,彼此至今仍有不少猜忌。

其實任何宗教信仰,本質上都是導人向善的。擴闊歷史的視野、加強對歷史的認知,鑑古識今並展望未來,或許可增進彼此間的諒解,減低911重演的可能性,可望有助世界和平。不認識和不學習歷史,便難免重蹈歷史錯誤的覆轍。

馮應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