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壼又稱「注子」、「注壼」,早在夏商周的青銅禮器裏已見原型,它在罐的基礎上發展而來,一般為盤口、細頸、鼓腹、平底,頸部附雞首作流,亦間有羊頭、牛頭、虎頭的造型。在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雞首壼」在執壼界中至受歡迎,經歷了壺體由低到高,由無把手到有把手,雞頭由小到大,由無頸到有頸,項首位置並由靠近頸部漸向外移,柄由短變成彎長的龍形,器表釉彩由青釉到褐斑點彩,以至出現黑釉諸變化規律。例如在河北省博物館藏的北齊「青釉龍柄雞首四繫壼」,便為北朝後期的典型作品。此器通高44.5釐米,口徑10.8釐米,盤口比前朝增高、長頸、圓肩、鼓腹、平底、頸部中間內束,肩部兩側各有一對方形系耳。前有雞首狀流,雞頭變前朝的直挺為彎曲柔和,形象栩栩生動。與前期比,龍頭雕飾更為體大繁複,極富生趣。(圖一) 自隋代漸多用執壼盛酒後,唐宋兩代的金銀器中,一直以此為酒具楷模,行酒之際常與杯、盤連用。迄今為止,仍有宋代青白瓷的執壺流傳於世,至明代青花執壺更高度講求瓷料和青花繪畫的雋雅關係。故此,唐代金銀器的執壼外型,肩負着承上啓下的藝術作用,它既彰顯宮廷奢華的物質享受,而且於中外技藝交流上大放異彩。
唐代壼作當中盛行雞首壼、鳳首壼,以其造型與引流配合,陶壼有呈短頸、鼓腹,圓筒形或六角形短直流、曲柄,金銀壼柄也常以瑞龍吐舌舔液的「龍津」壼柄形態出現。及晚唐後五代至北宋,執壼器身漸高,通體多壓4至6條瓜棱,流趨細長微曲,曲柄高於壺口,並具圈足設計。唐宋時朝,在金銀執壼以外,越窯、長沙窯、耀州窯、繁昌窯、磁灶窯等大量燒造,至元明清時期的景德、龍泉之製作興致未減。香港古月堂珍藏的唐代鎏金鳳鳥蓮紋執壼,通高25釐米、腹徑11釐米、底徑8釐米,重808克,是目前難得一見的盛唐製作,兼具執壼前期與後期的特徵。(圖二) 該鎏金壼以瓜棱為體,外面飾以8塊蓮瓣,此造型與壼蓋的蓮紋,壼頸的蓮紋圓環,以及壼底的周邊蓮葉,構成相當統一的中國風格。(圖三) 打開壼蓋,壼頂內有七孔的入水位,壼身的每瓣蓮花,皆為獨立的紋飾區域,一區自底而上鏨刻了一條仰天祥龍,在雲紋配襯下伸爪吐舌,面右而顧;一區則鏨刻張囗高鳴而左盼的飛鳯,中間分別夾着以蓮花、葵花為主題的植物區域。(圖四) 全壼紋飾豐富,動靜布局均勻,尤如走馬燈飾,呈現龍、蓮、鳳、葵等各種美態。
觀此執壼,明顯以鳳紋為主題,蓋壼囗以鳯首為飾,壼身亦鏨刻相關鳳紋。為表現鳳鳥的高貴,匠工精工於彎長的鳯頸,其鳳羽自冠首以下層層相叠,形成六重延伸的形貌,條紋纖幼細膩。在龍鳯蓮紋等中國設計以外,製作者還刻意展示一種中亞風情,圓底尖頂收束的壼蓋,加上彎曲細長的壼頸,並自窄而寬地放量的楕圓壼腹,皆為異於傳統的造型,底部且裝飾圓環腳盤,凸顯了壼體的高度。學者研究中國的雞首壼與鳳首壼,發現兩者至唐代具相當的混同。南北朝極盛的雞首壼,壼咀較短小,及至唐代,其冠首漸大,其頸漸長,其實與鳳鳥的雕飾十分接近。大抵鳳鳥為抽象之物,把鷄首比附於鳳首,在現實創作中找到頗多類似之處。結果,龍首為柄毫無爭議,匠人模造的壼首物象究是雞首還是鳳首,觀者評價不盡相同。中國人素來以鷄禽為吉祥之物,漢代韓嬰《韓詩外傳》指鷄之「五德」曰:「首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敵在前敢鬥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時,信也。」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即賦疑幻似真的仙界裏,作者「腳着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鷄」的奇景,把「天鷄」傳説又加以升格。偏偏在唐代,四神之中的鳳鳥流行於各種飾物,遂出現鷄首與鳳首的微妙接合。
作為唐代宮廷專用的金銀器,執壼上的象徵當然以龍鳳配對為合理。惟鳳首如何在工藝上表彰,又不能不參考傳統以來雞首壼的製作,從中加以優化。類似的合流現象,本來很難以實物證明,尚幸在香港古月堂另一件收藏唐代鳳首龍柄蓮紋壼 (通高20釐米,腹徑12釐米,底徑6.5釐米,重947克),於此具一定的啓示。(圖五) 該壼以盤囗為頂,內有九孔的入水位,周圍飾以聯珠紋,在茂密的石榴花與枝蔓之間,前後各明刻了一隻展翅的鳳鳥,無論首、身、羽翼以至伸展的長尾,皆由極精緻的工藝鏨成。(圖六) 從壼頂至壼頸部分,皆拋光處理,上下蓮瓣包攬着整個壼身,令雙鳳形象更為凸顯。獨特之處,在出水處的鳳首造形,其冠和頭後羽毛皆如鳳形,惟鳳頸趨短,實與雞首壼的改良版無異。觀此可知,在唐代宮廷的金銀器製作過程中,古今中外的文化元素,皆盡量兼收並畜,全力貫注於新品之內,皆使此時期的器物創造水平達至史無前例的高度。如今在北京故宮博物館也藏有類於中亞風格的唐代銀鎏金的鳳首壼,(圖七) 我們只須互相仔細比對,當發現更多鳳首與鳳紋的共通製作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