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我不贊成「國學」這個說法

饒教授曾言:「以文化超越政治、世俗而得大自在,中國文化是安身立命的存在方式。」他主張用「華學」一詞,因其超越國度,直指文化內涵。

編按:華學大師饒宗頤於2018年2月6日凌晨逝世,享年101歲。本文為思享者工作室於2017年3月訪問饒宗頤先生的獨家專訪,經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節選後刊於微信公眾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

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

先生辭逝,痛失仰止!各大媒體對這位大師的離去紛紛表示悲痛和悼念,標題無一不冠名「國學大師饒宗頤」,但是先生本人並不贊成「國學」這個說法。他在2017年3月接受「思享者」專訪時說:「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學』,我們不應獨佔這詞而專有化。」以下摘錄其中一段:

我是不太贊成用「國學」這詞的,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學」,我們不應獨佔這詞而專有化。再用「國學」爭議性只會更大。我主張用「華學」,中華文化之學也。華人已遍布全球,所以「華學」較合適,它超越國度,直指文化內涵,這樣將來我們新一代的學者可把已存在於外國的中華文化納入研究範圍。

從專家變成通人乃漸進過程

中國的傳統學問本就重視「通古今之變,究天人之際」,要求學者做通人,並非做專家。這個「通」「究」之道要付出極大心力和極多現實上的自我犧性。

我的心得是,首先不要自我設限,保持廣泛的興趣和強烈的求知慾。可先從一個小範圍內的方面做起,如我年輕時先做方志學和地方史,以家鄉潮州為研究對象。從考古一直到文學、戲曲、陶瓷等都做,特別注重不同領域間的關聯性問題,這樣慢慢就愈做愈通了。我也是這樣教學生的,但願意這樣跟着我長期做的人極少。

現在要培養通人很難!中外學界制度上都重視專家,這是受理工科的影響。所以人文素質愈發低下了,因為我們用了理工科的應用主義方法去培養文科的人才,結果是貌似專精而實際狹小,這還已是好的了,我還知道有不少粗疏而虛空的「專家」呢!學者可以先成專家,再追慕會通,終成通人,大概這樣一個過程是可以的。

潛心做學問 別有洞天

做學問和做人要耐得住寂寞,要有平常心態,要「守株待兔」。不能急功近利。積極追兔子的人未必能夠找到兔子,而我就靠在樹底下,當有兔子過來的時候,我就猛然撲上去,我這一輩子也不過就抓住幾隻兔子而已。

我來不及看書,來不及煩惱。我一天的生活,上午可以在感性的世界裏,到了下午說不定又游到理性的彼岸上,尋找着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天地。愈是沒有人去過的地方,沒有人涉足的地方,我愈是想探秘。

文化使人超越限制 樂趣無涯

對生命有寄託,追求學問,增加新認識,精神得到安慰。如果時間許可這樣做的話,人生有很多樂趣。

人基本離不開政治,受其限制,但要超越它,自己可以控制,並不是不可以的。在某種情況下將自己提升,可以減少對自己的牽涉和干擾,養成獨立的精神。

以文化超越政治、世俗而得大自在。中國文化是安身立命的存在方式。

打破今古中外的界限,追尋遠古事物又以今釋古,打通時間和空間的隔閡,所以心境愉快。

人生對事物的追求是無限的,人生有涯,以有涯追逐無涯。莊子說:「殆已」,我覺得不一定,以有涯追逐無涯,反而有無限的境界,可以擴大自己的精神輻射。

原刊於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微信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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