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北京大學120周年慶祝活動。那是5月4日(青年節),上午是慶祝大會,跟着是連續兩天的「北京論壇」。今年的論壇是「雙一流建設國際論壇」,請來了68位大學校長(包括牛津、劍橋、芝加哥)、47位副校長,遍及261所大學、44個國家及地區。
慶祝大會的情形,同文兼同事徐詠璇在《信報》〈琉璃火〉已有報道,此處不贅。120周年,不禁令筆者回憶起20年前北大慶祝100周年的盛況。那是1998年5月4日,在人民大會堂的大會議廳舉行。當時的國家主席江澤民在會上,首次提出:「我國要有若干所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一流大學。」這就是「985」──1998年5月的來源。打開了中國高等教育新的一頁。「打造世界一流大學」的口號也由此而生。
「985」之前,1995年開始,就有了「211工程」。為了迎接二十一世紀,要「重點建設」100所高等學校或者重點學科,被選上會有額外的經費。但只是提出「重點建設」;也就是說,沒有擴大規模的意思。1989年天安門事件之後,更加沒有發展大學規模的意思。內地的朋友,一般認為,當時對於大學生懷有戒心。也就是說,怕大學生多了,「鬧事」的機會也會多起來。那時候,全國的大學生只有200萬左右。由於高等教育限制規模,連帶普通高中也限制發展;因為概念上,普通高中完全是為了服務升學。
聚焦拔尖 各國效法
「985」這個轉折點的出現,有很多種說法。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有經濟學家(有說是不約而同的兩位),認為當時民間積累了不少財富,但是消費力薄;然而老百姓最願意花錢的是教育,因此發展高等教育也可以運用民間財富的辦法。估計發展高等教育,一定不僅是這樣的原因,但是這種因素也可以是一種積極的推動力。背景是1997年,大學開始「並軌」,也就是整理開放改革以後大學公費生(計劃內)與自費生(計劃外)的差別,兩條「軌」變成一條「軌」,所有學生都要收費。因此念大學,也有民間的「投資」元素。
「985」的出現,改變了中國高等教育的面貌。記得當年在本欄介紹過。第一層是北大、清華,每所學校額外撥給18億元人民幣;而當時她們每所每年的國家撥給,只有6億元。於是大學出現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首先是基本建設,許多比較簡陋、陳舊、破爛的建築物,都被重建或者翻新。硬件:大量的科學部門,馬上增添了許多前沿的儀器。學生宿舍,從八個人一間房,逐步變成雙人房;教師住房,從幾十平米,變成幾百平米。學術人員的收入也馬上戲劇化地上升,而且也變得愈來愈靈活,也因此對於「海歸」學者逐漸有了吸引力。
與此同時,中央政府逐漸離開中央辦學的模式,採取種種方法,讓地方政府也承擔辦學。其中一種方法,是「共建」;想北京大學,就有中央政府與北京政府「共建」。北京政府除了提供地方的一切設施和服務,也提供一定的資金,換取的是北大擴大對北京市的招生。
規模飛躍 挑戰內涵
「985」的第二層,是人民大學、中央民族大學、北京師大、復旦、同濟、交通、浙江大學、南京大學、廈門大學等等。記憶中是每所大學獲得中央政府的12億元。一樣,也是地方政府配上資金。
「打造幾所世界一流大學」,在世界上引起了許多政府的共鳴。關鍵在「幾所」,而不是全部。政府再窮,假如集中資源,瞄準「幾所」大學,把這幾所大學「拔尖」,似乎是非常實用的謀略。許多國家紛紛效法:馬來西亞的「頂尖大學」、泰國的「研究型大學」、俄國的「聯邦大學」、南韓的「韓腦21」、台灣的「五百億、五百強」,甚至德國的「優秀中心」,都是循着這種思路。北大、清華在國際排名的冒升,也給了這些政府很大的鼓勵。不過,人們也許沒有意會到,在中國這是政府有效集權的結果,難以模仿;因此在不少地方,往往最後就是不了了之。
校園的種種變化,還遠遠不如全國「擴招」的全局變化。1998年,「985」出台之前,全國的高等教育在校生總數是208萬人;兩年後,2000年,已經是556萬人;2003年,突破1,000萬,1,108萬(與當時的印度齊平);2005年,1,562萬,第一次與高等教育超級大國美國(1500萬)齊平。這種「擴招」(擴大招生)的勢頭,不斷受到一些質疑,認為會引起大學畢業生失業。但是民間的升學慾望勢不可擋,高等教育的學生不斷增加,這次在北大120周年聽到教育部的高等教育學生總數,是3699萬,佔全球高等教育學生1/5。雖然中國人口多,但是入學率(毛入學率)42.7%,絕對不是一個低數字。而從全國的氛圍來說,再也聽不到「高等教育發展太快」的論調。
政策模糊 摸索前進
有了規模,有了錢,高等教育如何向前走?網絡上不乏這方面的討論。務虛的比較多,講「素質」、講「內涵」比較多。在高等教育的層面,什麼叫「素質」,什麼叫「內涵」,討論很少。現在提出的「雙一流建設」,也許算是新一輪的目標。
「雙一流」就是「一流大學」、「一流學科」,2015年就由教育部提出了。當時提出的「雙一流」,還帶着「中國特色」。目標是「實現我國從高等教育大國到高等教育強國的歷史性跨越」。
裏面提出了三個里程碑:「到2020年,若干所大學和一批學科進入世界一流行列,若干學科進入世界一流學科前列」;「到2030年,更多的大學和學科進入世界一流行列,若干所大學進入世界一流大學前列,一批學科進入世界一流學科前列,高等教育整體實力顯著提升」;「到本世紀中葉,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的數量和實力進入世界前列,基本建成高等教育強國。」何謂「一流」,沒有明確。2017年9月,進一步宣布了42所建設「一流大學」的大學,和95所建設「一流學科」的大學。
北大120年校慶,有那麼一條壓陣的說話:「讓世界讀懂中國,讓中國讀懂世界!」看了許多「雙一流」的文件,聽了許多「雙一流」的講話,老實說,筆者還是不太懂。因為所提的目標,都是虛的,如何實施?會上遇到幾位西方的校長,問起什麼叫「雙一流」。筆者答:中國的政策,一般是提出一個框架,一個虛的目標,大家就朝着這個目標奔。在這個百花齊放、各自理解的過程中,慢慢摸出一個路子;政府也是不斷摸索,慢慢地調整,不斷會有新的政策。這是中國的政策文化,筆者有兩位博士畢業生(分別來自日本和上海),不約而同都有同樣的觀察。
「打造幾所一流大學」的概念就是這樣走過來的。現在「雙一流」的概念還剛剛開始不久,大概也會這樣走出來。想深一層,像「一帶一路」,其實也沒有一個精確的定義,但是模糊之中又漸見具體,然而還會不斷變奏。再想下去,「一國兩制」,又何嘗不是如此?北京會覺得原則很清晰,香港會覺得不夠精確。兩種思維,不在同一個平面上互動,「說不到一塊去」;也有一個互相讀懂的需要和過程。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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