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頸蛇姿 全新透視 用色跳脫 眼花撩亂 冷漠激情 承先啟後

矯飾主義,通常形容1530至1600年的意大利藝術,連接文藝復興與巴洛克(Baroque)兩個年代。也有藝史家稱此時期為文藝復興後期(Late Renaissance)。

大家看到《長頸聖母》(圖1,Madonna of the Long Neck)這一幅畫,不要以為是科技操作把照片拉長了,這是百分百原畫照片,沒經修圖。大家認為畫中的聖母美嗎?

(圖1)《長頸聖母》,帕爾米賈尼諾1534-40,木板油畫,高216cm,寬132cm,翡冷翠烏菲茲美術館(Madonna of the Long Neck, Parmigianino, Uffizi)
(圖1)《長頸聖母》,帕爾米賈尼諾1534-40,木板油畫,高216cm,寬132cm,翡冷翠烏菲茲美術館(Madonna of the Long Neck, Parmigianino, Uffizi)

現在再看看蓬托莫(Pontormo)的《聖殤》(圖2,Pietà or Entombment),顏色鮮豔,場面是否好像有點忙亂?每個人都在動,朝不同方向的動,就是死去的耶穌也因為被人搬動而在動。每個人的表情都稍微誇張,不像描繪每人當時的感受,倒像用來代表不同的情緒?悲痛、迷茫、哀悼、憐憫…….

(圖2)《聖殤》(或《基督下殮》),蓬托莫,1525-1528,高313cm,寬192cm,翡冷翠聖欣教堂(Pietà or Entombment, Pontormo, Santa Felecità Church, Florence)
(圖2)《聖殤》(或《基督下殮》),蓬托莫,1525-1528,高313cm,寬192cm,翡冷翠聖欣教堂(Piet or Entombment, Pontormo, Santa Felecit Church, Florence)

是風格?是形式?是矯飾!

兩幅畫有一共同點,人體比例較為修長。 第二幅《聖殤》的人體長度還可以接受,歷來許多畫家為增美感把主要人物肢體稍稍拉長,但這裏每個人物都拉長了。第一幅《長頸聖母》已經拉到變形,像看哈哈鏡似的。聖母頸長手指長,下肢更是超長,若她站起來應最少兩米多,比一個美國NBA球員還要高,身後那條立柱讓她顯得更形高挑。扭頭的角度有點奇怪,好像頸有點疼,要遷就一下。按比例小耶穌身體足有幾歲大孩子那麼長,姿勢有隨時掉到地下的危險,有點讓人擔心。

這兩幅畫,是矯飾主義(Mannerism,註1)的「代表作」,以其極端手法,最能突出矯飾主義的特徵。矯飾主義,通常形容1530至1600年的意大利藝術,連接文藝復興與巴洛克(Baroque)兩個年代。也有藝史家稱此時期為文藝復興後期(Late Renaissance)。

(圖3)《最後審判》,米高安哲羅,1534-41,濕壁畫,高13.7米,闊12.2米,共170平方米,梵蒂岡西斯汀教堂祭壇壁畫(The Last Judgment, Michelangelo, Sistine Chapel, The Vatican)
(圖3)《最後審判》,米高安哲羅,1534-41,濕壁畫,高13.7米,闊12.2米,共170平方米,梵蒂岡西斯汀教堂祭壇壁畫(The Last Judgment, Michelangelo, Sistine Chapel, The Vatican)

突破前人 另闢蹊徑

15世紀文藝復興初期,藝術家在古典希臘與羅馬文物中得到啟發,追隨人文主義,以人為本。

16世紀初,達文西、米高安哲羅與拉斐爾並存,文藝復興達到高峰。他們追求完美,以描繪(describe)客觀環境,,人物關係與心理狀況為前提,要求準確的透視,合符解剖學的人體,優美典雅的線條,微細的光影變化,平衡穩定的構圖和諧統一的畫面。

來到1530年代,面對達文西、米高安哲羅與拉斐爾三位巨匠差不多完美的作品,畫家感到無法超越,只可另闢蹊徑。很多不再師法自然,改而模仿巨匠藝術,從這些畫作與雕塑中找尋靈感。此時只有米高安哲羅還在世,他的《最後審判》(圖3,The Last Judgment;註2)成為很多後浪的模仿對象,開啟了矯飾主義。

過去幾星期為大家介紹的丁多列托(Tintoretto)與布隆茲諾(Bronzino)是矯飾主義兩位活躍分子,布隆茲諾代表翡冷翠畫派、丁多列托代表威尼斯畫派,動機一致,手法各異。今天與大家做一個總結比較,同時為下星期介紹的一位重要畫家做一點鋪墊。

(圖4)《基督進入煉獄》,布隆茲諾,1552,木板油畫, 翡冷翠聖十字架大教堂食堂(Descent of Christ into Limbo, Bronzino, Refectory, Basilica of Santa Croce)
(圖4)《基督進入煉獄》,布隆茲諾,1552,木板油畫, 翡冷翠聖十字架大教堂食堂(Descent of Christ into Limbo, Bronzino, Refectory, Basilica of Santa Croce)

(圖5)《愛的寓言》,布隆茲諾,1545,木板油畫,高146 cm,寬116.2cm,倫敦國家美術館(An Allegory with Venus and Cupid, Bronzino,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5)《愛的寓言》,布隆茲諾,1545,木板油畫,高146 cm,寬116.2cm,倫敦國家美術館(An Allegory with Venus and Cupid, Bronzino,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拉長肢體 蛇形姿態 大動作動感構圖

為了推陳出新,一眾矯飾主義畫家開始劍走偏鋒,很多如帕爾米賈尼諾的《長頸聖母》(圖1),以拉長的比例為優雅;不再安於和諧穩定的畫面,轉而追求動感,人物動作要大,畫面也要動起來。兩者結合,人物動作時顯誇張,有甚者像蛇一樣的扭動。布隆茲諾(Bronzino)的《基督進入煉獄》(圖4,Descent of Christ into Limbo)與《愛的寓言》(圖5,An Allegory with Venus and Cupid)就有許多蛇形姿態。

但也有效果逼真如親臨事發現場,好像在觀看一齣緊張刺激的電影似的。丁多列托(Tintoretto)的《聖佐治屠龍》(圖6,Saint George and the Dragon)與《聖母領報》(圖7,The Annunciation)就做得非常出色(註3)。

(圖6)《聖佐治屠龍》,丁托列托,1555,帆布油畫,高1.58米,寬1.0米,倫敦國家美術館(St George and the Dragon, Tintoretto,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6)《聖佐治屠龍》,丁托列托,1555,帆布油畫,高1.58米,寬1.0米,倫敦國家美術館(St George and the Dragon, Tintoretto,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7)《聖母領報》,丁托列托,1582,帆布油畫,高4.4米,寬5.4米,威尼斯聖洛克大會堂(The Annunciation, Tintoretto, Scuola Grande di San Rocco, Venice)
(圖7)《聖母領報》,丁托列托,1582,帆布油畫,高4.4米,寬5.4米,威尼斯聖洛克大會堂(The Annunciation, Tintoretto, Scuola Grande di San Rocco, Venice)

另類透視角度 極端明暗對比

有些畫家採用較鮮豔顏色,蓬托莫的《聖殤》(圖2)與丁托列托的《基督於加里肋亞海》(圖8,Christ at the Sea of Galiliee),顏色跳脫,感覺現代。委羅內塞(Veronese)以色彩著名,他的《愛的寓言——四》(圖9  Allegory of Love, IV)顏色比較典雅溫和,但也跟前人不同,非常突出。

有些畫家發展出極端的明暗對比,丁托列托的《最後晚餐》(圖10,The Last Supper)是最突出的例子。

(圖8)《基督於加里肋亞海》,丁托列托,1570-75,帆布油畫,高1.18米,寬1.7米,美國華盛頓國家美術館(Christ at the Sea of Galiliee, Tintoretto,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Washington DC)
(圖8)《基督於加里肋亞海》,丁托列托,1570-75,帆布油畫,高1.18米,寬1.7米,美國華盛頓國家美術館(Christ at the Sea of Galiliee, Tintoretto,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Washington DC)
(圖9)《愛的寓言》(四、快樂的結合),委羅內塞,1575,帆布油畫,高1.87米,寬1.87米,倫敦國家美術館(Allegory of Love, IV, The Happy Union, Veronese,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9)《愛的寓言》(四、快樂的結合),委羅內塞,1575,帆布油畫,高1.87米,寬1.87米,倫敦國家美術館(Allegory of Love, IV, The Happy Union, Veronese,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畫家開始選擇不同的透視手法, 部分畫面變得非常扁平(如圖2《聖殤》);部分選用高空俯視角度(如圖10《最後晚餐》); 很多配合建築,繪畫出大量由低處仰望天上的畫面,委羅內塞的《愛的寓言——四》(圖9)只是他眾多前縮畫之一。他與丁托列托兩人把前縮法(foreshortening)玩的出神入化。

各畫家競相炫技, 琳琅滿目,熱鬧非凡。

(圖10)《最後晚餐》,丁托列托,1592-94,帆布油畫,高3.65米,寬5.7米,威尼斯 聖喬治馬喬雷大教堂(The Last Supper, Tintoretto, Basilica di San Giorgio Maggiore, Venice)
(圖10)《最後晚餐》,丁托列托,1592-94,帆布油畫,高3.65米,寬5.7米,威尼斯 聖喬治馬喬雷大教堂(The Last Supper, Tintoretto, Basilica di San Giorgio Maggiore, Venice)

無懼冷漠 激情投入 啟發新章

有些畫家如布隆茲諾與帕爾米賈尼諾(Parmigianino)耽於技法,作畫時只用腦與手,不再「用心感受」。 布隆茲諾的畫作冰冷疏離,甘於扮演宮廷的智力遊戲工具(如圖5,《愛的寓言》,註4)。他的貴族畫像如《科西莫一世夫人》(圖11)一貫冷漠高傲,畫面集中描繪人物的華貴衣飾,成為擺闊工具。惜其冷傲貴族風卻成為以後200多年宮廷肖像畫典範,直到19世紀中葉所有王侯將相公主夫人的肖像都走高高在上路線,就是來到19世紀初,一名法國女畫家敢在自畫像裏輕啟朱唇,微露貝齒,即被時人指罵不端,可見一般。坦胸露臂是高貴,露齒而笑是輕賤。大家有興趣可以找找16-19世紀中葉的貴族肖像畫,看有沒有任何一位是笑着的?(註5)

(圖11)《托萊多的埃萊奧諾拉》(翡冷翠大公科西莫一世夫人),布隆茲諾,1545,木板油畫,高115cm,寬96cm,翡冷翠烏菲茲美術館(Eleonora di Toledo col figlio Giovanni, Bronzino, Uffizi)
(圖11)《托萊多的埃萊奧諾拉》(翡冷翠大公科西莫一世夫人),布隆茲諾,1545,木板油畫,高115cm,寬96cm,翡冷翠烏菲茲美術館(Eleonora di Toledo col figlio Giovanni, Bronzino, Uffizi)

猶幸也有可喜的發展,艾爾.葛雷柯(El Greco, 1541-1614)是矯飾主義一個另類。布隆茲諾冷漠疏離,艾爾.葛雷柯主觀激情,受到許多矯飾主義巨匠如丁托列托的啟發,把矯飾手法推向另一極致,不光停留在描繪客觀所見,同時表達(express)藝術家個人主觀感受,走出了一條全新的路(圖12)。下星期跟大家專題介紹這位超前的現代畫先驅,看看他如何承先啟後,為藝術史激發新的篇章。

(圖12)《揭開第五封印》,1608-14,艾爾.葛雷柯,帆布油畫,高2.22米,寬1.93米,美國紐約大都會美術館(The Opening of the Fifth Seal, El Greco,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圖12)《揭開第五封印》,1608-14,艾爾.葛雷柯,帆布油畫,高2.22米,寬1.93米,美國紐約大都會美術館(The Opening of the Fifth Seal, El Greco,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註解

註1:Mannerism,源於意大利文maniera,也有據意大利文原意,譯為「風格主義」或「形式主義」的。

註2:米高安哲羅的《最後審判》——詳情請參閱本欄2019年10月24日〈《最後審判》維護教廷地位〉內容與圖2。

註3:丁托列托Tintoretto畫作如《聖馬可奇蹟解救奴隸》、《聖佐治屠龍》、《偷運聖馬可遺骸》與《銀河之源》皆充滿動感。本欄2020年8月13日與27日期間的文章有詳盡圖文介紹。

註4:詳情請參閱本欄2020年9月24號〈典雅美豔 不端畫面 謎樣故事 惹人念想〉一文

註5:就是1624年Frans Hals畫的‘Laughing Cavalier’,後人雖稱其為「笑容騎兵」仔細看人物其實沒有笑,只是他的鬍子翹起而已。

鮑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