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在金器上的唐代寶石漫談

這些鎏金酒器及寶石裝飾,顯然不同於中國傳統的杯壼造型,令人感受一股極為華麗高尚,卻帶有濃烈中亞的器物風格,至能反映唐前期皇室的胡風氣度。

失傳的工藝絕學

 
古人以金作為重要的製器材料,源遠流長,鎏金、錯金、鏨金、鑲金、塗金等技術在戰漢以來,已展示其成熟的面貌。例如春秋戰國便有花絲金器的出現,漢代金縷玉衣就是使用金質素絲串連,以後又有花絲貔貅出現,至西晉時期花絲工藝盛行,卻無復前代的水平,形製上較為粗糙。迄唐代貞觀(627-649)年間,花絲金器大放異彩,出土的貞觀花絲瑪瑙鑲嵌寶石碗,即為當中的代表作。而金石共冶的「金筐寶鈿」技術產物,重新奠定工藝界的地位,至今仍為一門失傳的絕學。例如法門寺的《物賬碑》中,有「真金函一枚金框寶鈿真珠裝」的記載,通過與實物對照,「金筐寶鈿」蓋指器物表面焊接有金絲編成的外框及細密的金珠,再鑲嵌寶石的意思。
 
2001年11月開始,中、德兩國專家歷時年半,成功修復重達800克的唐代公主(唐高祖李淵第五代孫女李倕)金鳳冠。其製成的材料便有金、銀、銅、鐵,雜以瑪瑙、珍珠、琥珀、綠松石、玻璃、螺鈿等複合技藝。
 

鑲在金器上的寶石

 
在古月堂的收藏中,有一套唐代的鎏金酒具,內中包括四個高足金杯,並金壼、金托盤各一(參閱圖一)。觀察各組器具,其金絲鑲工精巧,忍冬花紋及各種纒枝型態,分布在大小不同的炸珠表面,構成凹凸有致的圖案區間。特別之處,在鎏金酒壼的壼身,均鑲上紅、綠、粉、紫諸色寶石。寶石或圓形,或椭圓形,有序組成菱形的布局,令正中心較大的藍寶石格外奪目;至於六角花瓣型的鎏金酒盤,每角配以紅寶石,與中心部分的綠寶石相映成趣,底部且銘刻「大唐貞觀」字款(圖二及圖三)。這些鎏金酒器及寶石裝飾,顯然不同於中國傳統的杯壼造型,令人感受一股極為華麗高尚,卻帶有濃烈中亞的器物風格,至能反映唐前期皇室的胡風氣度。到底酒具上是何種寶石?與西域的來源是否有關?又當中的成分怎樣?如何決定寶石之間的地位?凡此,存在着大量的想像空間,我們對此所知局部,只能從相關的文獻中找到一些線索。
 
(圖一)套唐代的鎏金酒具(古月堂珍藏)
(圖一)套唐代的鎏金酒具(古月堂珍藏)
(圖二)在鎏金酒壼的壼身,均鑲上紅、綠、粉、紫諸色寶石。
(圖二)在鎏金酒壼的壼身,均鑲上紅、綠、粉、紫諸色寶石。
(圖三)六角花瓣型的鎏金酒盤,每角配以紅寶石,與中心部分的綠寶石相映成趣。
(圖三)六角花瓣型的鎏金酒盤,每角配以紅寶石,與中心部分的綠寶石相映成趣。
 

西方器物傳入中國

 
當代波斯語中,「玻璃」一詞的發音,按漢語拼音接近於「shi-shei」,形成了「瑟瑟」的專門名詞。據《魏書.西域傳》記載,波斯國多有「真珠、頗梨、琉璃、水精、瑟瑟、金剛、火齊」等類。宋人高似孫《緯略》談及:「今世所傳瑟瑟,或皆煉石為之也。」美國學者勞費爾《中國伊朗篇》(1919年)便謂瑟瑟是「薩珊朝波斯的寶石」,中國學者章鴻釗則持藍寶石的說法,也有學者們認為源出西亞進口的玻璃製品。玻璃作為寶石裝飾或器具,可塑性甚高,在中國中古時期殊受達官貴人垂青。1983年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北周李賢墓(569年)發現的碧綠玻璃碗,直口、圈底、矮圈足,外壁飾以兩周的平頭突釘紋,被鑒定為波斯薩珊王朝的器物。在當今撒馬爾罕舊城發現的壁畫中,康國王即位之時接待各國大使,唐朝使者位於正中,相信其時粟特人已將西方器物文化傳入中國,其製作技術深遠影響着唐代長安的坊市,形成龐大的寶石市場。
 

反映波斯藝術風格

 
在供養佛陀及其舍利的佛教七寶中,又有金、銀、琉璃、車璩、馬瑙、真珠、玫瑰七種分類。盛唐時代高僧澄觀(738-839)《華嚴經疏》擴充至「十寶」,即金、銀、瑠璃、硨磲、碼碯、珊瑚、琥珀、真珠、玫瑰、瑟瑟。按《梁書‧諸夷傳》所載,火齊珠是扶南、丹丹等海南諸國所貢,玫瑰多出自波斯、大秦等西方地區。除礦物寶石以外,若計算屬於有機寶石,紛呈黑、白、黃、褐色的玳瑁(海龜甲,摩氏硬度只為2.5),則寶石的七彩配搭可謂多姿多彩。古人以玳瑁甲入藥,佩戴玳瑁器物可以避邪,而甲片喻為帶自身修復的能力,無論希臘、羅馬、埃及,人們都喜歡製成梳子、刷子、戒指等首飾。
 
漢代社會,已見精美的玳瑁器具,往後更發展出螺鈿技法,大量寶石陸續被鑲嵌到飾物之上,1957年陝西省西安市西郊李靜訓墓便是重大的發現。李靜訓家世顯赫,曾祖父李賢是北周驃騎大將軍,她自幼深受外祖母北周皇太后溺愛,只九歲之齢,死於隋代大業四年。其隨葬項鍊由28枚金絲編成的球形飾品串連,其上且鑲嵌鮮紅的瑪瑙、寶藍的青金石、潔白的珍珠,反映濃烈的波斯藝術風格。 
 
寶石學問包羅萬有,碧璽(Tourmaline)是另一種近於玉的寶石,很早便出現於中國歷史。據說貞觀18年(西元644年),唐太宗征西時就曾獲得碧璽,把它刻成玉璽印章。從化學組成而言,碧璽是複雜的矽酸鹽類礦物,含有鎂、鈉、鋰、鉻、銅、鉀等幾種元素,不同的碧璽寶石內,因各元素的比例不同而顔色互異。在摩氏硬度表中,它爲7至7.5(摩氏硬度從軟到硬爲1-10級,鑽石爲10),很適合製成珠寶來佩帶。明朝皇帝專門派太監或大臣到雲南騰越督辦採購碧璽和紅寶、藍寶,尤其明朝永樂年間,斯里蘭卡國王亞烈苦奈兒曾向明成祖朱棣貢獻寶物和寶石,當中就有珍貴的碧璽。

 

顯示唐代國力盛世

 
日本學者加藤繁在《唐宋時代金銀之研究》(1927)的第六章〈唐宋時代之金銀器飾〉當中,透過發掘唐宋時期的文獻,列出了唐代金銀飾品的種類。唐代金銀首飾種類有冠飾(步搖冠、冕飾)、髮飾(簪、釵、櫛、金鈿)、面飾(金鈿)、耳飾(耳墜或耳環)、項飾(項鍊)、手飾(釧、鐲、戒指)、腰帶飾(帶銙、蹀躞帶)與服裝飾件。值得注意的是,佩戴者的性別大多指向女性,已有別於漢代以前以男性為主角的現象。
 
唐代國力強盛,與中亞交流愈見頻繁,透過貿易與文化交流,讓唐人對金銀器的喜愛更甚於前代,不論是皇親貴族或是庶民,皆以擁有金銀飾品為時尚。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寶石配搭,預示一個中外文化交流無阻,國民自我形象特高的盛世到來。圖示鎏金酒具上的寶石,是否就是包括上述的天然礦石,抑或具備有機礦石成分,篇幅所限,為免掛一漏萬,還是留待日後系統的科學驗證。
 
(圖片由作者提供)

趙雨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