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十月革命百周年文章內容豐富,分析蘇維埃國家滅亡的原因,本社將分三篇陸續刊登,讀者切勿錯過。以下為第三篇:
依賴人手的計劃經濟
在蘇聯的計劃經濟制度下,一直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之交,從經濟增長的數據看,絕不比市場經濟遜色。而且計劃經濟下,基本上沒有出現市場經濟周期性,有時嚴重到近於崩潰的衰退。計劃經濟當年的好景,歸因於當時的經濟形態是人手經濟。創新在經濟中還不是主導性的因素,或者說社會財富主要由技能(即人手和組織)創造出來。從另一角度看,當時創新從產生意念到變為生產能力,需要長的時間和高的成本。這主要是因為社會整體技術,還在一個較低的層次,難以支撐創新迅速轉變為更高的生產力。
在以技能和組織為主要創造價值的人手時代,計劃經濟在相當程度上是可行的。技能,尤其是工業生產所需要的技能,可以通過訓練取得,而把訓練後的人通過計劃機構,分配到生產單位,作為生產要素,投入生產。這些過程以國家的強制力,強制社會成員置身無處不在的計劃體系和嚴密封閉的社會網,確實相當有效。在以技能作為主要創造價值的人手時代,計劃經濟是可行的,還因為人類技能的發揮有一定局限,難以通過激勵而取得超過局限的發揮。這有點像人的體力,到了局限,難以提升。即使再大的激勵舉重選手,都不可能舉起千鈞之重。一個織工操控的紡織機是有限的,不能通過激勵突破局限。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之前人類生產力,就是處在人手時代,計劃經濟遂可得行其道,在統計數據上凌駕於市場經濟。當然計劃經濟體系的產品質量,早為人們詬病,消費產品更常常短缺。這也在相當程度上,體現了計劃體系在缺乏生產主體互相競爭的機制下,存在效率問題。那裏的生產主體,不要說競爭壓力產生的創新衝動,連按部就班、高質量完成計劃部門的生產指標,都無法做到。
電子化興起,追求電氣化的蘇聯思維落後
計劃體系還是延續了半世紀,即整整兩代人時間,才呈現敗象的。從經濟層次說,那正好是人類社會進入到一個嶄新的時代。經過市場經濟不進則退的嚴酷競爭,創新這種開發人類永無止境,永不衰竭腦力資源的成果,把人類帶入電子時代,首先是消費電子產品的時代。電子時代一方面要求更高層次的技能;一方面創新開始超越技能,成為創造價值更重要的人類稟賦。這是因為隨着技術的進步,市場經濟體系下的組織演變,使創新更易進行,不但從意念到產品的時間更短,而且成本更低。這樣更有效開發腦力資源的經濟制度,國家的經濟體系,與敵國拉開了距離。布熱津斯基(Brzezinski)這位國際戰略學者,當年在分析蘇美實力對比時就說,美國已進入電子時代,蘇聯被遠遠拋在後頭。就我們看到的電子時代的興起,產品日新月異,變化神速,計劃經濟根本無法應付。蘇聯最後一任首腦戈巴卓夫(Gorbachev)上台後,推出新思維政策,他在談到蘇聯經濟改革時說,「蘇聯經濟已越過可以計劃的階段」。這句話可圈可點。只是應該說是「時代越過了可計劃階段」才正確。可以說計劃經濟是被時代潮流淹沒,而後沖走的。在外部張力下,連帶其上層建築,國家政權一齊變色,似乎再多的男兒,也是無力回天,無補於事的。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共產國家有一個非常流行的宣傳說教稱,共產主義就是蘇維埃政權加電氣化。具諷剌意味的是,蘇維埃政權竟然一語成讖,以電氣化時代為終結。這也看出計劃經濟的始作俑者,根本以一個終極世界,來看人類的前景。而當鐵幕內的國家,還在以電氣化為終極奮鬥目標時,競爭所帶來的創新,已使鐵幕外的人類悄悄進入比電氣時代更高級的電子時代了。說計劃經濟建基於舊思維,沒有前瞻性,與人類腦力社會趨向背道而馳是合適的評價。
二戰結束時,作為戰勝國的蘇聯,急得把戰敗國的機器設備拆解運回國,包括曾為日本佔領的我國東北。我不知道這是史太林(Stalin)—日丹諾夫(Zhdanov)模式帶來的偏好,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使然。日丹諾夫把古往今來的哲學家,分為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兩個陣營。一部哲學史就是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鬥爭。而前者是進步的;後者則是反動的。是不是在這種思想意識薰陶下,蘇聯共產黨人更喜歡這些有形之物呢?與此相對照,當年美國人對財物幣帛似不太在意,更看重戰敗國的頭腦,比如馮布朗(Von Braun)一類的專家。頭腦裏的東西屬無形之物,應是心智的東西。很有諷剌意味的是,從經濟角度看,美國人的取捨更加精明。現代的頂級頭腦,比財物幣帛更具價值,因為它帶來創新,創新比已產生的產品更高一等。當然也只有在美國的制度下,才能達致這一境界。總之,市場經濟重創新,重開發腦力資源,人類社會發展到那個階段,計劃與市場自然優勝劣敗的了。
蘇聯作為曾經風靡無數世人的一種現代意識形態代表,又是冷戰中兩大超級大國之一,佔有歐亞大陸的遼闊國土和大量附庸國、衛星國,在沒有任何重要的專家學者預言下,土崩瓦解,對於世界格局的影響,可以用山崩地裂、石破天驚這類極端的辭句來形容。總之,蘇聯崩解徹底改變了世界。
蘇維埃國家的遺緒
蘇聯崩解後,計劃經濟落幕。幾乎所有原來實行計劃經濟的國家,都轉向市場經濟。與此同時,時代發生了激烈的變化。作為冷戰時期或者說與計劃經濟制度對峙中,站在歷史正確的一方的西方國家,它們的精英掀起,並推動了改變世界的全球化浪潮。這一浪潮極大影響了這些前計劃經濟國家的成敗榮辱。
這些國家按照它們當年計劃的完備程度,對全球化的適應,從而取得的轉型成效看,可分為三種類型。正好這些類型與這些國家所處的地域密切相關,因而有亞洲模式、東歐模式與前蘇聯模式。
亞洲模式
亞洲模式以中國為代表,包括印支三國是最成功的模式。這些國家當年的計劃體系最不完備:中國因為毛澤東的胡鬧,印支則長期處於戰争中。以中國而論,只有10%上下的國民,生活在嚴格意義上的計劃經濟中,其餘近九成的農民,根本處於一種自產自給的自然經濟中。因而中國轉型成本低,一紙政府公文,解散低效的人民公社制度,廣大農村,馬上成為易於發育市場經濟的沃土,沒有陣痛,甚至可以說沒有成本。毛的中國,真正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畫最新最美的畫圖。而這正好借了全球化的東風:西方精英掀起的全球化浪潮本質上是這些精英的創新能力產生的技術,跨越國界與願意接受較低薪的勞動(把技術轉化為產品所需的人手)相結合。中國當年因為窮,自然有大量這樣的人手;同時中國精英擅長治人,擔當起類似管工的角色,他們足以能其臣民服服貼貼;加上中國的巨大人口規模,這樣使大量原本在西方國家,乃至在亞洲小龍小虎的經濟活動,一網打盡,搬到中國,從而不旋踵。中國成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可以說是一家失敗的公司,找到新的盈利增長項目而脫胎換骨,獲得新生。
東歐模式
東歐國家當年有着相當完善的計劃體系。休克療法,意在使計劃體系一步跨過鴻溝,達到市場經濟的彼岸。卻當年休克是真,付出了幾近死亡的代價,經過相當時日才見療效。很明顯,計劃經濟的廢墟,不會馬上成為市場經濟的沃土。東歐國家沒有在計劃經濟廢墟上,長期休克拜了它們多數在政治上改弦易轍,基本上都改行民主政制,乃至加入歐盟加入北約,從而得到西歐富國的協助。類似一家經營失敗的公司,有人注資得以起死回生。
前蘇聯模式
前蘇聯的衛星國,那些後來成為獨立國的加盟共和國(三個波羅的海國家除外) 是最失敗的轉型模式。它們是蘇維埃國家與計劃經濟的始作俑者,自然也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專制政治病和計劃經濟病,病情最嚴重,在過渡中只有休克而無療效。他們的人口規樓,遠不及亞洲模式國家,尤其是中國,所以全球化中,他們獲益不多。同時,民主政治只得其表,國家精英拒絕效法他們前衛星國,實行真正的政治轉型,投入西方陣營,而是以民族主義為幌子,甚至不惜與西方陣營軍事對抗,以使自己施行威權,達到排他性地掌控權力,通過權力取得資源,尤其是國家擁有的自然資源,如石油、天然氣,以自利自肥。結果統治者成了貪腐集團,國家自然陷於困境。
十月革命百年祭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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