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胡風盛行,但並非各種中國器型,皆受此風感染而改變。一種稱為匜的器皿,由於帶有上古濃厚的禮器味道,考慮到皇家的政治傳統,在器型方面盡量保留了原來的神髓。香港古月堂珍藏的唐代龍紋鎏金匜,是當中的明顯例子,反映了器型依舊,但物料和紋飾加以演變的特點。(圖一)
青銅匜作沃盥之禮
「匜」是中國青銅器中的禮器,用於沃盥之禮。商周時期的貴族,在祭拜、飲宴前後均進行嚴格的洗盥的禮儀,常以匜和盤為主要器具,亦即匜為注水之器,以盤為承水之器。《左傳》僖公二十三年,記載懷嬴「奉匜沃盥」,鄭玄註曰:「匜,沃盥器也。」孔穎達疏則曰:「盥,澡手也。……然則匜者盛水器也。盥謂洗手也,沃謂澆水也,懷嬴奉匜盛水為公子澆水,令公子洗手。」從考古發掘出土的匜,多置於盤中來看,二者配搭關係十分明顯。匜流行於西周晚期和春秋時期,形制略類於瓢,一般都是橢圓形,敞口,前流後鋬的設計。其底部常置三足、四足,或底部平坦而無足,以穩定盛載的液體。匜的前部有長槽形流,深腹圜底,後有龍形鋬,龍首多銜匜口,作探飲之狀。1977年山東臨朐出土的「齊侯子行」青銅匜,便是以齊侯之子行的名義鑄造,完全具備上述的特點。(圖二)
此外,在國際拍賣場上,曾出現春秋時期的竊曲紋匜,其特點也是深腹圜底,流部較長呈弧形上揚,卷龍形半環鋬,龍首呈銜沿探水狀,腹下鑄四扁蹄足。其器身上半飾以竊曲紋環繞,下半以等距鋪滿弦紋,展現了靈動活潑的一面。(圖三)類似的器型製法,同時說明匜在很早的時期被用作盛酒,在宴飲場合之中陸續出現。例如春秋時期的魯國大司徒名匜為「飲盂」之類酒器,《禮記.內則》明記:「敦牟卮用,非餕莫致用」,鄭玄註謂:「餕乃用之。……卮、匜、酒漿器;敦、牟、黍稷器也。」
小諸國的陪嫁器具
除用於洗手和飲酒以外,棗陽郭家廟曾國墓地發現春秋早期的匜,告訴我們它也作為小諸國的陪嫁器具。 該匜刻有銘文曰:「夨國人嫁姬姓長女,為其製作媵器匜盤。」凡此可知,先秦有身份的人嫁女,往往會製作銘文青銅禮器陪嫁,即為媵器,以示隆重紀念,帶有祝福之意。基於華夏民族的生活風尚,類似製器襲千年而未改,在中國貴族制盛行的大唐時代,獸形匜固未消失,實用平底的匜也大行其道。用料方面,由原來的青銅移情於金銀器之上,形成新舊夾雜的藝術創作。陝西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文物中, 便有兩件金花銀匜十分引人注目。一件是鎏金鴛鴦鴻雁紋銀匜,長6.7釐米的流口,有略呈直角的榫口,與匜體嵌合十分緊密。銀匜的內壁和外壁都經過反覆多次的拋光打磨,匜身如玉般質感。這些平底的金銀匜器身較大,相信都是盛茶酒的實用器皿,至於依原典的龍型匜器製作,為數極少。古月堂的唐龍型鎏金匜,器身保留完好,長13釐米,高8釐米,底寬6釐米,重181克。整項造型,沿傳統的器型規制打造,匜身以楕圖的銅鎏金殼為主,錘揲出容器的空間,在接近末端處預留傾倒液體的出囗位,形成內部趨於寛深,向外漸為淺窄的導流設計。(圖四)
唐代皇家特製之器
匜柄由龍之附首含匜開始,龍項伸延接駁於匜背,龍之各部分有圈紋裝飾。至於匜底,則附以三具含足之龍,令上下構組十分呼應。為突顯此皇家之物,工匠在其內腹反覆打磨,增強了光線折射的幅度,雖然不作任何的雕飾,從各個角度內窺,已做到內蘊金光的效果。此外,四周緣位置盡量外反拋光,再在外壁邊下一毫米的位置進行包邊。匜壁雕鏨極為細緻,自邊囗至足部之間,劃出圖案區域。以魚子紋為底,配合忍冬花及枝蔓,延綿於匜的四周。在此叢林之中,左右方各有兩種動物,前者為回首之羊,後者由瑞獸相隨,形成迂迴不息的動感。(圖五)三足之間特别做了拋光的效果,並刻「大唐貞觀」的篆體。觀四字寫法,與古月堂另一珍藏唐代葵囗鳯凰紋鎏金盤的鏨文如出一轍,有理由相信此物的製作目的,與貞觀皇后祈壽求祥,有着近似的意義,可能屬於其時同一批製成的物品。(圖六)換句話説,它不僅是具實用性的淨手之匜,更可視作皇家為法事禮儀特製之器。匜器到了宋代,仍不斷被仿效,物料再移情於至常用的陶瓷身上,造出多更活靈活現的獸紋匜,形式上沒有脫離前代的造像軌跡。(圖七)
唐代宮廷禮儀十分繁複,其行禮的謹細之處殊非今人難以想像。翻查《新唐書》卷15、「禮樂五」,便可覺察「匜」之類的儀器有着重要的作用。皇后於歲祀祭享之日,必須於壇上神座前舉行一定儀式,內中記云:「皇后詣罍洗,尚儀跪取匜,興,沃水;司言跪取盤,興,承水。皇后盥。司言跪取巾於篚,進以帨,受巾,跪奠於篚。乃取爵於篚,興,進,受爵。尚儀酌罍水,司言奉盤,皇后洗爵,司言授巾,皆如初。」也就是說,匜作為祭祀的一種儀器,在各種禮拜開始以先,有潔淨獻祭者之意,臻於囗潔心清,然行推演至奉上各式儀器。這種承上古之禮而來的郊壇祭祀,是皇室的尊貴任務,也是唐代皇后引領六尚宮官最具代表性的精神象徵。沃盥之禮,擴展至吉儀的範圍,便代表着正式婚禮中的一個必然步驟,嫁娶者經過拜堂、沃盥、對席、合巹、設袵合床諸禮,才充份展示貞誠的結合。唐代歷代公主婚嫁,亦多打造金銀器作酬慶,內中反映了貴族群體的奢華思想,也包含了對律令禮制的固守,時常為現代人所忽略。貞觀時代的後宮,皇后、公主與宮婦相關的禮俗甚豐,我們只要從匜器身上,略可領悟到李唐皇室另類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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