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余隆與上海交響樂團於澳門的演出

同一個指揮,指揮不同樂團,出現了完全不同的表現。不知是否因為成員大都來自江南的緣故?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奏風格及音色,即使在余隆棒下,確實與香港管弦樂團或中國愛樂樂團非常不同,而是帶着濃濃的散漫感覺。

(編按:作者評論的節目是由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文化局主辦的第三十五屆澳門國際音樂節「余隆與上海交響樂團」 ,表演於澳門文化中心會議室2023年10月13日上演。)

今年的澳門國際音樂節,除了有外國的樂團參與外,更有兩隊國家樂團演出。但整個樂團參與演出的,就只有上海交響樂團了。擔任指揮的就是他們的音樂總監余隆。余隆在國內身兼幾個管弦樂團的音樂總監;而他自90年代開始,已是香港管弦樂團的常客,經常來港擔任客席指揮,自2015年開始,更成為首席客席指揮。

對於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出,筆者還是有相當的期許。
對於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出,筆者還是有相當的期許。

指揮余隆選取較輕鬆樂曲

不過對於歷史悠久的上海交響樂團,筆者倒感到非常陌生,甚至感到神秘。因為多年來,即使在中央電視台收看轉播的音樂會,北京的幾個管弦樂團的演出,始終佔了大多數。當然,也有播放其他省份城市的管弦樂團的演出,但上海交響樂團只佔了非常少的比例。幸而,網絡發達,在網上還能夠有他們部分演出的紀錄,可作為參考。余隆與香港管弦樂團擦出的火花,往往是乾淨利落快狠準的演繹級數;而在電視上見到,他指揮由他自己一手創辦的中國愛樂樂團的演出,更是不會留有絲毫散漫的狹縫。那麼,由余隆指揮現今的上海交響樂團,效果又會怎樣呢?上海音樂學院及中央音樂學院,過往栽培過不少弦樂精英,所以,對於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出,筆者還是有相當的期許。

比較有趣的是,余隆這次的節目安排,並沒有拿出他自己比較拿手的浪漫後期層次分明的作品,而是選取相對地比較輕鬆、不太講究結構鋪排的樂曲。

而作為音樂會的見面禮,樂團演奏較為冷門的林姆斯基‧高沙可夫(N. Rimsky-Korsakov)的歌劇《沙皇的新娘》序曲(Overture to The Tsar’s Bride)。樂團給我的第一印象較為鬆散,這在整個弦樂組裏非常明顯。綜合劇院的音響其實比較「乾」,餘音較少,但樂團的弦樂聲音卻成不了一條旋律線,所以根本的問題較為嚴重。銅管組在這個情況下,演繹上稍顯得陰柔反而可以理解,因為在平衡上,他們的演奏方向,與樂團底部的弦樂組,還能夠平起平坐;反之,若果他們過於進取,效果將可能有更大的問題。在可控的情況下,余隆在平衡樂團音量方面還算可以,但整個演繹再加上了定音鼓及掌管高加索主題的木管組,音色變得模糊,突顯不到樂曲的層次,那倒是很可惜。整個木管組成員的精巧演繹,單獨拿出來作比較,其實是相當有音樂韻味的;不過整體上,樂團卻奏不出林姆斯基‧高沙可夫作品的凌厲、爽快及伶俐色彩。

本樂曲與余隆去年在香港的演出的處理很相似,尤其是在第22變奏中段。
本樂曲與余隆去年在香港的演出的處理很相似,尤其是在第22變奏中段。

鋼琴家左章的演繹內斂而深刻 銅管組和敲擊樂的

在這場音樂會中,一共有兩位獨奏家。在剛才充滿俄羅斯風味的作品後,還有拉赫曼尼諾夫(S. Rachmaninoff)非常著名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作品 43》(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 op. 43),擔任鋼琴獨奏的,是香港人非常熟悉的鋼琴家左章。余隆於一年前,與香港管弦樂團亦奏過此曲,所以對他的處理,筆者相當具有信心;反而是,左章平穩、理性、不煽情的浪漫演奏風格,在這首作品中,會有什麼效果呢?

首先,左章在技巧上,的確完美無瑕,完全手到拿來,一點也不發現她有任何吃力的地方,尤其是在展現力量的表現,鋼琴在她手上,完全發揮出光芒而威嚴的氣質。而因為這首樂曲分成多段變奏,左章個性分明的演奏,在不同情緒的表現,也就更是明顯。不過,由於她理性的演奏習慣,在樂句中增添多樣變化的情況較少,如果在這首作品中,她能夠豁出去,更加奔放的話,效果當然會更加迷人。左章在大部分的慢樂段裏,內斂而深刻的演奏,從容而隨意的節奏改變,的確相當漂亮,唯與樂團之間的交流較為疏離,合作上缺乏了對答的感覺。而她在最著名的第18變奏,亦有她自己的自由但依然克制的浪漫。

木管組的個別演出,亦有相當動人的片段出現,英國管及雙簧管首席的獨奏,都各有很優秀的演出。小提琴首席李沛,在獨奏的片段,以從容不逼的氛圍,奏出悅耳而黯然的情緒,無論在連接往後的樂團片段、還是展現小提琴在當刻音樂的作用,表現都非常出色;唯圓號組的失誤較多。本樂曲與余隆去年在香港的演出的處理很相似,尤其是在第22變奏中段,他在控制以鈸為首的和弦,樂團再從弱推進到極強的一段,似乎已是他的標記。

當音樂會進入下半場,上海交響樂團的表現,卻來個一百八十度大改變。下半場首先演奏莫札特(Mozart)著名的《第五小提琴協奏曲,「土耳其」》,樂團的小提琴首席柳鳴擔任獨奏。此處筆者不得不提到指揮家卡拉揚(Karajan),他的指揮風格與我自己的喜好有着非常大的差異。但不得不承認,他過往指揮莫札特的部分作品,特別是小提琴協奏曲的伴奏,的確具備優雅、堅韌、與靈活的本色,成為不可多得的典範。今次,有點令人驚訝的是,上海交響樂團與余隆,演繹這首協奏曲時,在音色上的確頗有60、70年代卡拉揚與柏林愛樂(Berlin Philharmonic)的影子,起碼在頭一個樂章如是,那是非常有趣的事!余隆包裹圓號與雙簧管的聲音於弦樂之中,在平衡上非常出色。或應該說,上海交響樂團的弦樂組,特別是小提琴組,在這首協奏曲中脫胎換骨,除了非常整齊外,通透而柔和的色澤,確實是演繹莫札特作品的完美標準。

在Overture to Candide這首活力與玩味十足的樂曲裏,樂團的表現靈巧,力量的表現亦不錯。
在Overture toCandide這首活力與玩味十足的樂曲裏,樂團的表現靈巧,力量的表現亦不錯。

小提琴首席柳鳴的獨奏一板一眼

柳鳴的獨奏,技巧上少有失誤,但卻又是另一個現場墮進演繹這首作品陷阱的小提琴家。首先,柳鳴的演奏過於飽滿,琴音的迴響共鳴太強,已足以破壞了樂曲的風格。第一樂章不俗,但到了需要「慢活」的第二樂章,她便開始愈來愈一板一眼,沒有了當中可以稍作緩衝而達至歌唱性的呼吸。一旦出現這個問題,指揮和樂團亦會跟着走,那便更難翻身了。而在第三樂章的開首,柳鳴在第一主題的優雅舞步中所定的速度亦太快,導致與之後中段的「土耳其」風格,劃不出明顯界線。而她在再現部卻想出過多的小變化,在這個樂章中穿插,減低了莫札特音樂的簡潔純樸的特質,而且在演繹上更變得愈來愈粗曠,與莫札特的色彩愈走愈遠。大提琴組在中段的力量比較低,但卻平衡了小提琴獨奏過於強大的氛圍。

可是,柳鳴每每在華彩樂段,卻可以在一些甚至與莫札特樂曲相異的素材裏,奏出漂亮而清純、與莫札特音樂風格相應的色彩,那倒是非常可惜的事。大約估計,她未能夠堅定地擔當起作為帶領指揮及樂團的領導者,而是每次最後跟着樂團的拍子而走。作為一獨奏者,應當獨當一面去感染指揮及樂團去配合自己,而不能為求合拍而跟着走。當然,過往亦有不少小提琴家,就倒頭栽在這首看似很簡單的樂曲中,現場失誤的機會可謂非常高,要真真正正感染到聽眾的話,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音樂會最後一首作品,余隆反而挑選了伯恩斯坦(L. Bernstein)的《老實人》序曲(Overture to Candide)。在這首活力與玩味十足的樂曲裏,樂團的表現靈巧,力量的表現亦不錯。銅管組與敲擊樂的演出,音樂感凌駕於節拍之上。上海交響樂團的「齊整」,與一般聽慣的概念非常不一樣,在建基於整齊度以上的,卻是一種有緩衝的「禮讓」、是聲部之間有前後分野但依然整齊的、不是一刀切的斬纜。相對於一般聽到較為平鋪直敘的演繹,余隆與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出反而另有一番韻味。

樂團之後加奏了劉文金的《茉莉花》,余隆採取一個相當慢的速度,整個樂團的聲響都偏向輕柔,小提琴組的朦朧感更強。即使在後部分推往強奏的樂段,樂團都能夠把音樂控制在不會變成過於雄壯的範圍裏。

後記

同一個指揮,指揮不同樂團,出現了完全不同的表現。不知是否因為成員大都來自江南的緣故?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奏風格及音色,即使在余隆棒下,確實與香港管弦樂團或中國愛樂樂團非常不同,而是帶着濃濃的散漫感覺。可是,單單以當晚所選奏的樂曲看來,上海交響樂團卻未能從作品中,表現最佳的水平,與視頻所見,有着點點距離。還希望下次再有機會,再欣賞上海交響樂團之時,能聽到他們能夠保持自己的特色外,還能夠真正演繹出樂曲的本來面目。

原刊於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傅瑰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