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事,並不可怕,吃苦當作吃補,牆穿了洞,才可透進陽光;門壞了後,重要的是學會如何善修。
上星期天,在西九文化區(West Kowloon Cultural District)享受了美好的一天;看天、看海、看人山人海的草地,人們在野餐,快樂如彌勒佛!它使我想起70年代的尖沙咀九龍公園,當時是一個荒野山頭,漂亮的年輕人,在沙地上彈結他、唱民歌。
捱過了命途多舛20多年的西九,等到市民頸都長,終於,「黑仔」從泥濘中站起來,變成「海克力士」。我充滿期盼,祝福西九在本地人行政總裁的領導下,挺起胸膛,飛毛腿為香港「文化之都」跑出3條大道!
20多年來,我在不同的文化崗位工作,留意到各式各樣的新聞,唉,「萬事起頭難」。到了今天,高興見到西九漸漸成形了,希望今次的進言,可以讓西九減低跌撞,抓緊三大方向,為香港文化的實力,作出非凡貢獻。
香港文化經濟的催生
1998年,時任香港行政長官董建華宣布建造西九龍文化區。當時,政府的野心很大,打算建造17座博物館、劇院、演藝館,把香港的文化藝術地位提升至國際水平。
西九的緣由是這樣的:在90年代,立法會議員如周梁淑怡等,倡議香港應擁有如倫敦West End或紐約Broadway的劇場和文化區,既吸引遊客,亦可以改善香港的文化環境。當時,旅遊發展局亦做了調查,旅客表示香港文化活動極不足夠。
約2001年,張信剛任主席的文化委員會亦提出相關要求:「香港要維持未來競爭力,就更需要提升社會對文化的重視。」那時候,委員會建議6點策略,提出了香港文化經濟的催生;它更說:「應該建立政府、工商界和文化界之間的夥伴關係。」可惜,至今香港的文化企業,屈指可數。
那年,剛巧碰上地產市道不景,政府於是決心把西隧旁邊的一塊「龐然大物」土地,跟隨數碼港模式,以主題發展項目去處理,建立一個文化區。昔日,有兩把聲音很特別,今天仍值得深思。第一,時為香港大學教授的作家龍應台說:「理想遠大固然好,但是西九概念仍流於空泛,未見清晰的文化本位和指標性的方針。」而太古集團的見解更創新:「香港的文化建設不適宜過分集中在一個區域,此地適宜發展紐約式的中央公園,然後眾多的文化建設,分散在香港各區。」
此外,有些聲音擔心西九蓋好後,哪裏找這麼多訪客觀眾?但想法是:當廣深港高鐵九龍站啟用後,大量內地遊客自然到訪文化區;不過,那時候大家料不到大灣區的藝術建設,比香港落成得更快!今天,好話唔好聽,西九的文化區概念,在內地各省市,普遍得「人有我有」!
我曾在公開討論會中問過2011年的行政總裁連納智:「西九哪裏來大量的精彩表演來吸引各地觀眾?是否應該今天未雨綢繆,西九早點培養自家的世界級舞台節目?」他答:「西九目前集中建設hardware,其他軟件,應是政府、業界以及公眾的共同責任!」但水塘不早點種樹去集水,蓋好後,誰最擔心缺水?
西九的宏大目標本是很好的,可惜,20年來,禍不單行。高雄市方面,十多年前,來參考西九的模式;只花了數年,集公園、消閒和文娛的衛武營藝術文化中心,在2018年已落成使用。
多災多難的西九文化區
概略來說,西九可以說經歷過「十困」,真的多災多難:
(1)2001年,政府希望以國際建築師Norman Foster的流線型天幕作為地標建築,它可以通過換風,控制區內的溫度,可惜設計大受社會各界反對,說它不切實際,又太昂貴,結果這個天幕概念,胎死腹中。
(2)2003年,政府邀請各大企業提出自己的設計,以單一發展商和政府合作所謂”PPP”模式(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土地不用拿出拍賣,通過PPP,便可以興建西九文化區,可惜,受到「官商勾結」的指控,結果無疾而終。
(3)2008年,政府決定成立西九文化區管理局,由它單一處理地皮發展,但每項文化設施,將分開招標,找不同機構設計和建造。可惜,問題又來了,原來這斬件式的分項投標,增加了複雜性,減低了效率,導致每一項目,都引起紛爭,管理局花更多精力去分別「過關斬將」。同時,西九要提供什麼設施,也引起爭議,不同團體各有要求,例如兒童藝術博物館、水墨館、文學館、生活文化館……加上,管理局剛成立,需時磨合,於是步履蹣跚。
(4) 早於2008年,政府向立法會申請撥款216億興建西九,但因工程一波三折,特別是連接高鐵站的技術問題,導致延誤,預算錯判,超支數百億元,立法會嘩然。例如單是地庫工程,已需要236億,可是立法會對於額外撥款,拒意堅決;為了「填氹」,政府最後只好把原來屬於它的商業用地發展權,撥歸西九所有,而基建設施如地庫等,則由政府「荷包」埋單。超支及延誤事情,使大眾對西九,更加擔心。
(5) 2012年,西九M+視覺文化博物館以「部分捐贈、部分收購」方式,向瑞士收藏家Uli Sigg以1億7000多萬購入40多件作品,但同時「獲贈」1000多件作品,這事件引發輿論四起。當時的立法會有關小組質疑管理局為何只向單一收藏家購買大量藝術品,更擔心局內有人存在「利益輸送」問題;跟着,有藝術界人士批評部分藏品具煽動內容,傷害國家和民族的感情。2014年,M+再花1500萬,購入一間在日本東京的廢棄壽司吧的內部裝潢,被指摘M+又「買錯貨」、橫行非為。
未入直路,已受到攻擊
(6) 2017年,在西九文化區苗圃公園舉辦的electronic rave concert,懷疑有人吸毒,4人暈倒,當中一人死亡。先前,在這類型的音樂會上,有表演者當眾講粗口、唱侮辱政府的歌曲,於是,狠話又來了,斥資搞「俗惡文化」,不務正業;西九「未入直路」,已受到攻擊。
(7) 2018年,負責建造西九M+館的新昌營造出現財政困難,未能支付分判商工程費用,管理局於是終止合約,另聘金門建築管理,而且,還要展開一連串的法律訴訟,追討擔保人AIG約3億賠償,這頭痛事件,令西九的困境雪上加霜。
(8) 西九管理局過去重用外國人,認為他們有「世界水平」,但是眾多的行政總裁,如Graham Sheffield、Michael Lynch、Duncan Warren Pescod,似musical chairs,只做了一年到數年,便辭職「收檔」,公眾不知道他們的「違和」原因,但是,這幾位總裁,和香港的藝術界氣息不一,很多人還指斥為何要找外國人擔任本地的文化要職,認為他們對本地藝文界「唔知埞」,根本沒有作為。
(9) 西九的兩大地寶:故宮文化博物館和M+,也飽受風雨,幸好,故宮的批評已是過去式;但是,M+依然是現在式。2016年,時任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未經公眾諮詢,宣布在西九文化區興建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當時,反對聲音強烈,甚至有人指罵為「文化統戰」。我參加了多場研討會,支持故宮這個文化建設。想想:故宮博物院代表一個城市的文化底蘊,過去,只有北京和台北有這種福氣,在眾多中國城市中,香港竟然有這一種榮譽,真是「百年唔逢一閏」,我們哪可放過?
香港故宮在2022年7月開幕後,市民的反應正面,不過,大家更期待展覽內容會愈來愈精采,而Rocco Yim所設計的博物館外形,突兀奇麗,傲視西九其他建築。
相反,M+至今,未獲各界的認同,有些藝術人認為展品欠缺深度、定位和風格不對勁,更有人批評M+建築物的外形平凡,使人失望。M+多劫多難的惡咒,太猛了,至今仍存隱患。
(10) 2021年,西九就商業發展項目進行招標,可惜最後「流標」,需要優化條件,重新再招標。這個阻滯,影響了西九的財政狀況。八卦堪輿師說:西九地區像一個蛇頭,風水不好。唉,如花園的牡丹開得未夠美,泥沒有錯,花沒有錯,是水分不足;水,「財也」,屬時也、命也!
目前,香港社會的文化和藝術的分工,大概一分為四:文體旅局負責政策和資源調配、藝術發展局主力培育新人、康文署管理場地及節目,最後是民間非牟利藝團,執行藝文項目。
西九文化區作為一個世界級的自行管理文化藝術硬件,具有獨特意義:除了自身的地標發展,它有責任協助業界產生Hong Kong-relevant(香港攸關)的頂級藝文節目;同時,它更須肩負着另外兩個宏大的使命:即讓香港的藝文人才及作品獲得國際認同,更讓香港的藝文產業可以衝出維港,在世界文創市場分一杯羹!
西九管理局擔當多重角色
西九作為重要藝文場地的管理人,不單只是enabler(協作者),更應作為initiator(啟動者):挑選卓越藝術隊伍,內地或外面力量,策劃及推出頂級作品,在西九打響名堂,「大個仔」後,他們可以進軍境外市場。這便是西九海克力士,挺起胸膛,要帶領香港走出的藝文大道!這大道通了後,來者便可以「有手有腳」,跟從這路線圖運作。但這些宏願,大家嘴巴說了數十年,「頭髮都白埋」。
國家在文化上有3個祝願:香港要有更好的「文化內功」,然後尋找自己在國際的「文化主場」,發展自身「文化產業」,有機對接國際性平台,提升中華文化的影響力。西九文化區必須有決心和策略,擁吻這祝福。
過去,西九的日子,叫做「爬山」;未來的歲月,叫做「開路」,那麼,紅毛泥石屎,從哪裏來?篇幅所限,我未能在此文字「滾盪」,但是,西九人強馬壯,必可集思廣益。
當西九決定導引合作,出產自家藝術品牌之餘,它同時應委托一個由內地、香港和海外的,既客觀又嚴格的藝術評論專家小組去評核藝文界創作出來的東西;因為,香港目前的藝術文化發展,最弱的一環便是「藝術評論」,圈內諸君常常互相「畀面」,賣瓜讚瓜甜,這個現象,妨礙真正優秀作品的誕生。
自家好,不算好;香港好,大家才真正大好。在未來日子,西九要突破自己,接受一圈又一圈的挑戰,拿着點石成金的指揮棒,把本地級文化藝術變成世界級,才不會辜負市民數百億元的投資。
只要野心大、步伐大,西九這Hercules巨人,想必會抖擻轉運的!人類如有命運共同體,香港的未來必定要跟「文化」連上,才能走在競爭急促世界的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