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種迷思,常常出現於藝術評論,特別是印象式的藝評;一點是關於相似性,另一點關於重覆。
藝術作為模倣的傳統說法,使相似性及逼真性成為評論作品的重要準則;這準則隨着藝術作為表現的興起,似乎被更替了但又死灰復燃,成為銅牆鐵壁。因此意大利藝評家 Vasari 對蒙羅麗莎的描述及讚頌成了金科玉律,延至後來的典型說,無不以生活為藝術的前題與依歸。生活的經驗為先,藝術的審美其次;藝術的生命來自生活,箇中所表現的思想、情感及態度無不已在人生裏頭展現了,藝術只是提醒。藝術消失其實並沒有令我們有甚麼損失。
「這個作品跟真實相差太遠了,作者力有不逮!」這類評語已發展成以藝術為工具,要從中認識世界,甚而學習生活。藝術如果沒有這項功能,便淪為「奇技淫巧」。有關的「反映論」甚至以藝術為被動的反映,這其實並不簡單;因所反映者並非被動,而是要符合觀者所假設的一些理所當然的世界觀以及人生觀。所謂「相似性」,實指觀者主動導入的一些意涵或信念,看作品達標不達標。「典型說」中的本質意涵便是一種,如「地主階級的醜惡」早已條件化了對作品的寄望,而非倒轉過來,以作品可能帶出一些什麼清新的、對世界的態度先行,所以說「學習」不過自掌嘴巴。
評論兩極化
當然還有愛,以及其他一些相關的正面的東西。如果這是我們的信念,也難以使我們欣賞一些如大衛・連治的作品。人生的陰暗、荒誕與非理性假若不是我們的茶,便會喜愛華納・荷索對人性之探索及批判的態度,以及他對大自然的夢想,而討厭大衛・連治對潛意識的赤裸呈現。因此,嚴斥一個作品「不知所謂」時更值得思索的是背後的前設,我們其實並非真的想從藝術裏學習到從現實飛翔出來的一些什麼。反映論不過是自欺欺人。
關於另一種迷思,我耳熟能詳。一個作者如果貫徹他向來的風格,不是被愛死,便是叫人失去能耐;如果王家衛是真的固執,這種死罪也逃脫不了。如果作品出現了新意,人們會怪責您「改變初衷」,出賣自己;如果新作「依然故我」,評語可能是江郎才盡、自我重覆、欠缺新意。周星馳久休後推出新作,大家揑一把汗,又是逃不出這兩種評價。
風格的形成並非朝夕,美學家說那是藝術家的人格,對世界的態度,甚至靈魂。風格不斷改變,喻意非同小可,且談何容易。但我們的觀眾早已失去能耐,貪新忘舊,以新代美。說多元其實是把那些需要時間培育或精益求精的東西推在一旁。香港的場地難以容納長期的演出或展出,表演者沒有足夠的現場演出經驗,作品三幾場才熱身便要落幕。「重覆」所以成為惡評,跟消費的存在方式不能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