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添:生死之間形成今天我們所見到的模樣

我們平日在某個地方看到某一件事物就覺得很熟悉,卻又說不出所以來,因為這件事在我們過去的時間空間裏曾經交匯過。

著名電影美術指導葉錦添在2019年香港書展主題講座「葉錦添的電影和精神DNA世界」中細談他精神世界中的藝術,以下為內容撰要:

「新東方主義」的萌生

在香港從事電影行業,藝術的面孔會變得模糊,雜如面子、成就彷佛比一切來得重要。然而,葉錦添卻喜歡與一切事物、創作、觀眾直接交流,不喜歡預設的東西,這個堅持從來都沒有變,他笑言:「所以我的作品都很複雜。」

在台灣從事舞台劇的日子裏,葉錦添花了七年在造型藝術的範疇上。「因緣際遇,我有機會接觸到很多不同的行當,包括古典舞、現代舞。同時我也認識了很多電影人,如侯孝賢、林慧敏、蔡明亮等等,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以藝術角度去做電影,跟他們一齊有一種與藝術親近的感覺,靈感就在身旁。」

「我自己對世界的複雜性有很多的想法,例如東方的文化與我們視角裏的世界會一直在我腦海裏此起彼落。唯一欣慰的是『臥虎藏龍』如同一個烙印在西方歷史裏,從而能借這個力繼續發展下去。後來在展覽方面開始了『新東方主義』,於是我把自己的想法通通寫下來,今天這本《神物我如》是第四本,預計第五本就完成了。」

《神思陌路》是葉錦添開始「新東方主義」的第一本書,書裏他將世界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人類的歷史發展,從原始到未來,人所經歷的叫做「神思」,是人類可以碰觸到的世界;另一部分是人不能碰觸的世界,對葉錦添而言那是非常奇妙的──連大小之分都沒有了,就如我們抬頭望到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天空。

葉錦添的成名作《臥虎藏龍》由李安執導。(Wikimedia Commons)
葉錦添的成名作《臥虎藏龍》由李安執導。(Wikimedia Commons)

精神世界如同「太虛」

「現在我們理所當然的事是很久以前開始約定俗成地累積起來,可當我們深入研究時又有翻天覆地的改變,會發現一直堅信的理念並非如此。因此人類不斷周而復始,翻來覆去,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過程後,就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時間與空間並不是線性的,而是點狀,每一點的時間都是獨立的,全世界每一刻鐘都是獨立的,而每一個獨立包涵了所有的時間。」由此,他將歷史中每個朝代,不同國家、界域的事物都形成一個融合,就如人的「意識流」將萬事萬物都相融在一起從而表達人所遇見的一切。

在《神物我如》中葉錦添做了一個實驗──「十二流」,將自己分成十二塊獨立體,而十二代表無限、循環的意思。「有一種東西當人打破了空間後就會無限地延伸。時至今日,我試圖將一切空間的拘謹、文化、藝術的手法打破,能很自由地去表達我對一件事的看法。自從我提出『精神的DNA』後,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很多不同學院都把這種理論掛了出來,他們把自己帶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去。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已經發展出很多的空間事物,如果全部人都發展自己的精神世界,那會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這件事證明了,我們的生活並不僅在於表面,而是內在無限的空間。」

一個行為背後的原因有着千絲萬縷的可能性,我們之所以看不清這個世界,因為每個人都有着不同的屬性,也就是我們精神世界。葉錦添形容精神世界就像一個「太虛」,某個「時間黑點」在某個部分產生了某個空間,於是吸引了周邊很多屬性進入了這個時間空間裏發生反應。每一刻鐘都有很多能量從外間進入時空裏撞擊我們的細胞,從而形成一種動力,而每個細胞開始死亡與重生,在生死之間形成今天我們所見到的模樣,而這個模樣又在瞬間消失。時間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時間黑點」過度到另一個「時間黑點」,然後消失,周而復始,點起點滅。每個黑點的背後都有一個無形的力量──motive(動機),就是「每件事都有其原因」。

在《神物我如》中葉錦添做了一個實驗——「十二流」,將自己分成十二塊獨立體,而十二代表無限、循環的意思。(三聯書店)
在《神物我如》中葉錦添做了一個實驗「十二流」,將自己分成十二塊獨立體,而十二代表無限、循環的意思。(三聯書店)

「有一天我路經一棵樹,樹上有兩隻鳥在唱歌,我走了之後這件事就結束了。當某一天,這棵樹被伐了,做成了一張椅子,椅子運到書展放在我所演講的講堂裏,我看到它後就會想起那天我路經一棵樹,樹上有兩隻鳥在唱歌。這個故事就是一個時間空間裏玄妙之處。如我們平日在某個地方看到某一件事物就覺得很熟悉,卻又說不出所以來,因為這件事在我們過去的時間空間裏曾經交匯過。我們記憶力會衰退,因為我們是用數據來儲存事物,而不是情感。當時間慢慢地過去,我們與世界之間就會有一種疏離感。這就是人類進入人工智能裏最害怕的事──人工智能靠記憶產生思維,但人類思維是由很久遠的時間陌路中形成的。陌路就是此時此刻未知的世界,我們所身處的世界是非常豐富,有着很多的可能性。很多宗教都在尋找神秘的本知本覺,然而,我們所知的世界本應更多。」

虛與實之間

虛與實如何並存?葉錦添認為我們所目睹的恰好是我們正缺失的。他以攝影為例,成千上萬的面孔在他鏡頭中出現過,若此刻他要為一個模特兒拍攝,他看到的並非目前的面孔,而是在腦海中曾經遇到的無數的面孔中,找出熟悉的模樣。所以攝影等同時間的缺席,剛好不是攝下來的那一刻。他展覽的主題名字是「全觀」,英文是mirror,意思就是他看到的正好不是他目前看到的。因此他不會害怕陌生,因為所有的陌生也是他所熟悉的。

「現實中的靈魂並不容易打開,恰恰在電影裏打開了。電影本身就是一個平面,是虛幻的,但電影人卻要在現實中找來的方方面面建構起電影中的真實感,長此以往就構成了人們信以為真的畫面,也成為人們眼中約定俗成的『事實』,所以現實與虛幻之間就會造成人們對現實看不清的感覺。為此,我們開始思考,電影是否需要轉型,是否還要將觀眾困在約定俗成的感知世界裏。然而,在商業世界裏,電影自然而然地又重回觀眾的習性裏面,人的思想便停留在過去。」

藝術家又一山人(左一)、葉錦添兄長常霖法師(俗名:葉青霖,右)到場支持。(灼見名家圖片)
藝術家又一山人(左一)、葉錦添兄長常霖法師(俗名:葉青霖,右)到場支持。(灼見名家圖片)

新書介紹

書名:《神物我知》

作者:葉錦添

出版社: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9年7月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