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像真 探索內心 藝術真諦 虛實互通

觀者看着畫中的教宗,不知會否嚇得簌簌發抖。他那銳利的眼神,斜看着觀者的姿態,突顯了他強悍堅毅、果敢多疑的性格。他側身而坐,雙手擱在扶手,好像隨時會按着扶手站起向觀者走來,讓人有點想往後退。

委拉斯開茲(圖1)全名Diego Rodríguez de Silva y Velázquez[1],1599年生於當時西班牙主要商港與宗教文化重鎮塞爾維亞(Seville),1660年終於馬德里,享年61歲。

皇家畫師 深受重用 晚年受封 揚眉吐氣

委拉斯開茲家族來自葡萄牙,有說可能帶點猶太血統。隨巴切柯(Francisco Pacheco)[2]習畫,後與老師女兒結婚。

巴切柯安排他兩訪馬德里,尋求入宮服務,最後於1623年獲聘為宮廷畫師,此後終生服務皇室。菲利普四世(Philip IV of Spain)委任其為自己的獨家畫師,在委拉斯開茲有生之年未曾讓其他畫師為自己畫像,對其極為欣賞信任。

他性格平和,寡言內斂,不黨不群,卻熱心幫助同鄉同業,對從塞爾維亞到馬德里的畫家如蘇巴朗(Francisco Zurbarán,1598-1664)與穆里羅(Bartolomé Esteban Murillo,1617-1682)等多有提攜援助。

(圖1)畫家自畫像,委拉斯開茲,1643-45,帆布油畫, 高103.5 cm,寬82.5 cm,烏菲茲美術館。Self Portrait, Diego Velázquez, Uffizi Gallery.
(圖1)畫家自畫像,委拉斯開茲,1643-45,帆布油畫, 高103.5 cm,寬82.5 cm,烏菲茲美術館。Self Portrait, Diego Velzquez, Uffizi Gallery.

委拉斯開茲勤奮精進,一生積極提升自己技藝。作為宮廷畫師,可經常觀摩皇室藏品,臨摹大師如提香(Titian),魯本斯(Rubens)等人畫作,更可經常修改自己畫好的作品,反映他不斷改進的技法與創新的思維。

與倫勃朗(Rembrandt)同期,惜兩人一南一北,從未謀面。比魯本斯少22歲,1628年魯本斯二度出使西班牙時對其甚為賞識,極力建議他前往意大利遊學,其後委拉斯開茲兩訪意大利,前後逗留差不多3年,對其畫風與技法皆有極大影響。

西班牙在委拉斯開茲時代,只視畫家為工匠,地位不高。畫家終其一生,追求得到社會與宮廷圈子的認可與尊重。

最後幾年,甘當「宮廷房管」之位,負責宮廷房子分配與裝潢,皇室出行等與繪畫完全無關的任務,只因該職比宮廷畫師位份高,更受尊重,卻也因此在其最後10年,創作時間大量減低,最後亦因安排長公主瑪利亞德莉莎(Infanta Maria Theresa)[3]與法皇路易十四大婚的出行事宜過勞而死。

猶幸在死前一年(1659),終獲授聖地牙哥騎士團十字勳章(Order of Santiago),相信畫家也死得瞑目。

 

自然主義 畫出內心 關懷平民

委拉斯開茲初期畫法明顯看到卡拉瓦喬(Caravaggio,1571-1610)[4]的影子,明暗對比較強,喜歡繪畫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流露出對小人物的關懷與感情(圖2、3)。

(圖2)塞爾維亞的賣水人,委拉斯開茲,帆布油畫,高106.7 cm,寬81 cm,倫敦威靈頓博物館。The Waterseller of Seville, Velasquez, Wellington Museum, London.
(圖2)塞爾維亞的賣水人,委拉斯開茲,帆布油畫,高106.7 cm,寬81 cm,倫敦威靈頓博物館。The Waterseller of Seville, Velasquez, Wellington Museum, London.

(圖3)《酒神的勝利》,委拉斯開茲,1628,帆布油畫, 高165 cm,寬225 cm,普拉多博物館。The Triumph of Bacchus,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圖3)《酒神的勝利》,委拉斯開茲,1628,帆布油畫, 高165 cm,寬225 cm,普拉多博物館。The Triumph of Bacchus,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日後雖貴為宮廷畫師,在描繪宮中的服務階層如小丑、侏儒等,亦對他們付予高度的關懷與尊重,畫出他們的人性(圖4、5)。

(圖4)《塞巴斯蒂安·莫哈像》,委拉斯開茲,1645,帆布油畫,高106.5 cm,寬82.5 cm,普拉多博物館。 Portrait of Sebastián de Morra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圖4)《塞巴斯蒂安莫哈像》,委拉斯開茲,1645,帆布油畫,高106.5 cm,寬82.5 cm,普拉多博物館。 Portrait of Sebastin de Morra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圖5)《小丑學者迭戈·阿寫多》,委拉斯開茲,1645,帆布油畫, 高107 cm,寬82 cm,普拉多博物館。The Jester Don Diego de Acedo,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圖5)《小丑學者迭戈阿寫多》,委拉斯開茲,1645,帆布油畫, 高107 cm,寬82 cm,普拉多博物館。The Jester Don Diego de Acedo,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努力精進 不斷創新

兩訪意大利(1629,1649-51),首訪歸來,在透視、光影與人體的雕塑性上都有明顯的進步。受威尼斯畫派影響,色彩明暗漸趨自然。不愛明豔對比,用色偏自然色系,多用泥土色、綠色與深灰色系,莊重而不喧嘩,貼合西班牙與皇室傳統。作畫速度不快,下筆謹慎,技巧考究。許多肖像畫以簡單色彩作背景,使人物的輪廓浮現出來。

後受魯本斯啟發,在背景加上適當裝飾,以含蓄手法突顯人物身份。晚期技巧愈趨成熟揮灑,寥寥幾筆即呈現非常逼真自然之效,為後世畫家驚嘆模仿,是19世紀末法國畫家如馬奈(Edouard Manet)及印象派等的追慕對象。

早期畫作多現藏外國,尤以英國為多。自任宮廷畫師後所有畫作皆留在宮中,除意大利、西班牙畫界與一些皇室貴冑外交使節,認識委拉斯開茲成熟畫作的人極少。直到1819年西班牙皇室藏品正式成為普拉多博物館(Prado)藏,並對外開放,大家才發現西班牙有這麼一位偉大的畫家。至今要看委拉斯開茲的作品,普拉多仍是最集中最多精品之處。

 

天縱英明 君權神授 駕馭一切 履險如夷

既為宮廷畫家,委拉斯開茲描繪皇室的畫作最多,反映出當時西班牙與歐洲皇室造像的作用與風格。

不知大家有否留意,歐洲17世紀初到19世紀的王侯騎馬造型,馬匹都是前腳躍起半空,光靠後腿支撐?最著名的該是拿破崙的騎馬像(圖6)。筆者細心追溯,發現此設計應由魯本斯開始,委拉斯開茲將其發揚光大,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是國王王后或王位繼承人,馬上英姿必當如此。

(圖6)《拿破崙越過阿爾卑斯山》,雅克-路易·大衛,1800,帆布油畫, 高259 cm,寬221 cm,法國馬爾邁松城堡。Napoleon Crossing the Alps, Jacques-Louis David, Château de Malmaison.
(圖6)《拿破崙越過阿爾卑斯山》,雅克-路易大衛,1800,帆布油畫, 高259 cm,寬221 cm,法國馬爾邁松城堡。Napoleon Crossing the Alps, Jacques-Louis David, Chteau de Malmaison.

馬匹是遇到危險驚嚇才會如此反應,馬上的人極易墮馬。畫家是要表示畫中人有駕馭一切凶險而安然無恙的能力,可統領國家渡過一切難關,戰勝一切敵人。用形象表達天縱英明,君權神授。

 

大家認真想想,一個5歲多6歲的幼童(圖7),在馬上坐穩提韁前跑已然不易,不可能真的一手拿着指揮棒,單手控制躍起的駿馬,還要一臉淡定,運籌帷幄的樣子。但畫家清楚知道,此畫目的是告訴世人,卡羅斯王子是未來君主,自非常人能及。

(圖7)《卡羅斯王子騎馬像》,委拉斯開茲,1635,帆布油畫,高211.5 cm,寬177 cm,普拉多博物館。Equestrian Portrait of Prince Balthasar Carlos, Velazquez, Prado.
(圖7)《卡羅斯王子騎馬像》,委拉斯開茲,1635,帆布油畫,高211.5 cm,寬177 cm,普拉多博物館。Equestrian Portrait of Prince Balthasar Carlos, Velazquez, Prado.

 

奥利瓦雷斯伯公爵(Count-Duke of Olivares,圖8)[5]不是國王,卻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菲利普四世不太管事,把國家事務決策都交給伯公爵。伯公爵亦是支持委拉斯開茲的重要人物,在他推介下得以成為宮廷畫師。

(圖8)《奥利瓦雷斯伯公爵騎馬像》,委拉斯開茲,1636,帆布油畫,高313cm,寬239 cm,普拉多博物。Equestrian Portrait of the Count-Duke of Olivares, Velazquez, Prado.
(圖8)《奥利瓦雷斯伯公爵騎馬像》,委拉斯開茲,1636,帆布油畫,高313cm,寬239 cm,普拉多博物。Equestrian Portrait of the Count-Duke of Olivares, Velazquez, Prado.

感恩圖報,畫家為他畫了這幅指點江山的畫像,彰顯伯公爵之威權。因通常此造型只適用於帝王,此畫常被誤認為帝王造像。

 

國走下坡王憔悴

委拉斯開茲先後為菲利普四世(1605-1665)畫了多幅單人像。(圖9)與(圖10)前後相隔約30年,既可看到時間在國王本人身上留下的痕跡,亦可看到畫家風格的演變。

盔甲像(圖9)色彩鮮明,整個人非常立體像雕塑一樣呈現在觀者眼前。當時國王只得二十出頭,他臉色紅潤,精神奕奕,挺起的胸膛與直率的眼神,透着活力與希望。穿着戎裝,暗示他的作戰能力與大軍統領之位[6]

(圖9)《菲利普四世盔甲像》,委拉斯開茲,1626-28,帆布油畫,高57 cm,寬44 cm,普拉多博物館。Philip IV in Armour, Velazquez, Prado.
(圖9)《菲利普四世盔甲像》,委拉斯開茲,1626-28,帆布油畫,高57 cm,寬44 cm,普拉多博物館。Philip IV in Armour, Velazquez, Prado.

 

轉眼30年過去,國王已50多歲,筆者一眼看到此時的國王(圖10),就被其眼神嚇了一跳,怎麼可以這樣逼真?因何如此悲哀?

(圖10)《菲利普四世頭像》,委拉斯開茲,1653-56,帆布油畫,高69.3 cm,寬59.5 cm,普拉多博物館。Bust of Philip IV ,Velazquez, Prado.
(圖10)《菲利普四世頭像》,委拉斯開茲,1653-56,帆布油畫,高69.3 cm,寬59.5 cm,普拉多博物館。Bust of Philip IV ,Velazquez, Prado.

跟早前的國王肖像相比,此像走輕裝親民路線。國王臉色蒼白,整個人好像縮小了似的,臉色凝重,翹起的鬍鬚像要努力支起下垂的眼角,看來心情疲累,壓抑着焦慮、失望與哀傷。

兩畫期間他的第一位皇后與唯一的兒子(卡羅斯王子,圖7、11)相繼去世[7],此畫完成時仍未有子繼位,讓他憂心忡忡。唯最讓他愧疚的可能是在其治下,帝國日走下坡,版圖大幅縮小,連年爭戰,國庫空虛,內憂外患,而他苦無長策[8]

畫家準確的把國王的內心狀態,透過其複雜的眼神向觀者展露無餘。

尊貴身份 仍保童真

可喜的是,委拉斯開茲在描繪幼小的王子與公主時,在必須維持他們身份尊貴的大前提下,仍能畫出他們的童真(圖11、12)。筆者就特別喜歡《卡羅斯皇子獵人像》中的小王子(圖11),毋需在馬背上逞神武,白裏透紅的臉蛋與微微帶笑的嘴巴,配以身旁瞇着眼睛、舒服地匍匐在地上的大狗,更形可愛。

(圖11)《卡羅斯王子獵人像》,委拉斯開茲,1635,帆布油畫,高191 cm,寬103 cm,普拉多博物館。Prince Balthasar Carlos as a Hunter, Velazquez, Prado.
(圖11)《卡羅斯王子獵人像》,委拉斯開茲,1635,帆布油畫,高191 cm,寬103 cm,普拉多博物館。Prince Balthasar Carlos as a Hunter, Velazquez, Prado.

 

瑪格麗特小公主(圖12)在3歲不到時,據傳因應已與其定親的舅舅[8]要求,畫了這張正式的肖像。雖年紀這麼少已穿着滿是珠寶刺繡的蕾絲裙子,但她滾圓的眼睛與紅潤的臉蛋仍讓人想捏一把。史載小公主真人非常活潑,極受寵愛,親友都叫她「小天使」(little angel),菲利普四世更稱她為他的「歡欣」(my joy)。

(圖12)《穿紅裙子的瑪格麗特公主》,委拉斯開茲,1654,帆布油畫,高100 cm,寬128.5 cm,維也納美術史博物館。Infanta Margarita Teresa in a Red Dress, Velazquez,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
(圖12)《穿紅裙子的瑪格麗特公主》,委拉斯開茲,1654,帆布油畫,高100 cm,寬128.5 cm,維也納美術史博物館。Infanta Margarita Teresa in a Red Dress, Velazquez,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

此畫非畫乃是「真」

雖為宮廷畫師,畫家有自由創作與為他人畫像。1650年二訪意大利,得教皇委託肖像畫,唯只給予畫家很短時間。委拉斯開茲遂先以隨行奴隸帕雷哈(Juan de Pareja,圖13)為練習,嘗試以快速畫法在短時間內抓捕人物性格與心態特徵。

(圖13)胡安·德·帕雷哈,委拉斯開茲,1650,帆布油畫,高81.3 cm,寬69.9 cm,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Juan de Pareja, Velazquez, 1650, oil on canvas, 81.3x 69.9 cm, The Met.
(圖13)胡安德帕雷哈,委拉斯開茲,1650,帆布油畫,高81.3 cm,寬69.9 cm,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Juan de Pareja, Velazquez, 1650, oil on canvas, 81.3x 69.9 cm, The Met.

出來的效果震驚羅馬藝壇,都說其他畫家的作品只是一幅畫,而委拉斯開茲此畫才是「真相」[10]。畫中人物自然生動,活像隨時會踏出畫框,跟觀者對話。把帕雷哈強大內斂的自信表露無遺。

其後畫家讓帕雷哈恢復自由,帕雷哈最後亦成為一位不錯的畫家。

權威教皇 觀者畏懼

隨後委拉斯開茲為教宗諾森十世繪製的肖像(圖14)更為有名,效果非常懾人。觀者看着畫中的教宗,不知會否嚇得簌簌發抖。

(圖14)教宗諾森十世, 委拉斯開茲,1650,帆布油畫,高141 cm,寬119 cm, 羅馬多利亞·龐菲利畫。Portrait of Pope Innocent X, Velazquez, Doria Pamphilj Gallery, Rome.
(圖14)教宗諾森十世, 委拉斯開茲,1650,帆布油畫,高141 cm,寬119 cm, 羅馬多利亞龐菲利畫。Portrait of Pope Innocent X, Velazquez, Doria Pamphilj Gallery, Rome.

他那銳利的眼神,斜看着觀者的姿態,突顯了他強悍堅毅、果敢多疑的性格。他側身而坐,雙手擱在扶手,好像隨時會按著扶手站起向觀者走來,讓人有點想往後退。最接近畫面、清晰可見的是每人跟他見面都得先親吻的戒指,提醒大家他作為教皇的權威。

畫家把多種紅色放在一起卻沒有「泛濫」之感,同時壁壘分明,看出不同材質。他細心地一筆一筆描畫教宗臉部。遠看教宗的紅色短斗篷,反映着動盪的流光,既有絲綢的質感,也帶出立體感,非常自然。走近細看,卻發現原來是由不同深淺程度的淡紅,微黃與白色線條構成,最表層的白色其實是一些帶點乾筆的粗線,其揮灑自然的筆法讓人驚豔。

此畫是如此像真,大膽如實的呈現教宗的性格。意大利同行看了不禁感嘆「他不是來觀摩,而是來指導我們的!」畫家輕鬆成為門檻極高的意大利藝術學院會員[11]。教宗本人看了也大呼「太像了!」,賞賜了豐厚的酬金與禮品,為畫家爭取受封亦出了一點力。日後此畫亦成為極多知名畫家參照、改畫、致敬的對象[12],其遠觀自然而近看「粗疏」的筆法亦為印象派追慕模仿。

唯一裸女 背朝觀者 對鏡梳妝

畫了教皇,畫家又在意大利畫了至今已知他的唯一裸女畫《維納斯對鏡梳妝》(The Rokeby Venus,圖15)。意大利自波提且利(Botticelli)的《維納斯》(Birth of Venus, 1482-85)以來,裸女畫已隨文藝復興與人文思潮廣為接受,在17世紀保守的西班牙卻仍是禁忌,可能為此畫家創出新意,改畫背部。

委拉斯開茲此畫用色溫暖自然,顯受提香啟發,女體卻比提香的裸女纖秀。

(圖15)《維納斯對鏡梳妝》,委拉斯開茲,1647-51,帆布油畫,高122.5 cm,寬175 cm,倫敦國家美術館。The Rokeby Venus Velazquez (or The Toilette of Venus) ,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15)《維納斯對鏡梳妝》,委拉斯開茲,1647-51,帆布油畫,高122.5 cm,寬175 cm,倫敦國家美術館。The Rokeby Venus Velazquez (or The Toilette of Venus) ,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維納斯對鏡梳妝》畫裡鏡子扮演重要角色,讓人想起《宮娥》(Las Meninas,本欄下週會詳細介紹)與畫家好幾幅其他畫作,如《基督在瑪爾大與瑪利亞之家》(圖16),是畫中有畫抑或是景後又有景?讓人迷惑。虛實真假,是委拉斯開茲終身探究的藝術命題。

(圖16)《基督在瑪爾大與瑪利亞之家》,委拉斯開茲,1618,帆布油畫,高60 cm,寬103.5 cm,倫敦國家美術館。Christ in the House of Martha and Mary, Velazquez,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16)《基督在瑪爾大與瑪利亞之家》,委拉斯開茲,1618,帆布油畫,高60 cm,寬103.5 cm,倫敦國家美術館。Christ in the House of Martha and Mary, Velazquez,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畫中有畫 虛實互通 構圖寓意 同樣複雜

畫家最後一幅力作《織女們》(Las Hilanderas,圖17),同樣是虛實互通。此畫說的是凡女阿拉克妮(Arachne)挑戰女神雅典娜(Athena)紡織技藝[13]。畫左雅典娜偽裝成老婦,畫右年輕織女是阿拉克妮,遠景懸掛著她已完成的掛毯(tapestry),編織出《宙斯誘拐歐羅巴》(The Rape of Europa)的故事。

(圖17)《織女們》,委拉斯開茲,1656,帆布油畫,高220 cm,寬289 cm,普拉多博物館。Las Hilanderas,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圖17)《織女們》,委拉斯開茲,1656,帆布油畫,高220 cm,寬289 cm,普拉多博物館。Las Hilanderas, Velazquez, Museo del Prado.

掛毯畫面臨摹提香的同名畫作,故亦是畫中有畫,虛實互通。

神話故事(雅典娜與阿拉克妮)裏套著另一神話故事(宙斯與歐羅巴)。觀者同時觀看兩則神話。在此畫面裏,雅典娜與阿拉克妮的故事是「實」,宙斯與歐羅巴的故事是「虛」。而有趣的是,宙斯在故事中偽裝成一隻可愛的白牛,誘騙歐羅巴。亦是一個故弄玄虛的故事。「虛中又有虛」,一層套一層。

阿拉克妮把歐羅巴織進她的掛毯,自己卻被畫家框進另外一個更大的畫面。神話與現實世界互相交疊。阿拉克妮在此畫,跟畫家本人在《宮娥》畫面裏的畫家角色互相輝映。本欄下週對此會有更深入的探討。

前景兩位對手忘形的投入賽事,把身體扭成S形,一個面朝前,一個面朝後,左右對照,好像鏡像一樣,又多添了一份鏡子元素。她們埋首紡織,不發一言,大家好像只聽到織機的聲音,繃緊的競爭氣氛充滿張力。

此畫與《宮娥》同一時期,構圖與寓意皆同樣複雜而兼有新意。而命題可能一樣,都是探討藝術,畫家的地位,真與假,虛與實的關係。

畫家來到生命晚期,是否在探索生命與藝術的意義,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在自己的畫面人物前,他扮演着神一樣的角色,決定他們的位置,光影,與其他人物的關係。他選擇呈現人物那一面,那一些特質。在神的畫面裏,他又是什麼位置?

他的畫像,像鏡子一樣照進人物的靈魂深處。在他的人物面前,他看到一點點的自己嗎?

這些問題,在他最著名的畫作《宮娥》(Las Meninas),有更深入的探討。下週與大家介紹此畫,延續探討「繪畫的哲學」主題。

註:

  1. 委拉斯開茲的名字可說反映了西班牙一些獨特傳統文化與其個人追求。筆者也是費了一些功夫才理出其來龍去脈。他全名Diego Rodríguez de Silva y Velázquez,Rodríguez為父姓,Velázquez為母姓,委拉斯開茲隨安達盧西亞(Andalucía)地區習俗選擇從母性,終其一生,以Diego Velázquez或Diego de Silva Velázquez簽名。那de Silva從何而來?此乃委拉斯開茲祖母的姓氏,亦是他家族內唯一有貴族血統的姓氏,有助提升其社會地位與專業委託的機會,故於1617年登記加入畫家行會(Guild of St. Luke)時,就加了這個姓,變成Diego Velázquez de Silva。成為宮廷畫家後,更積極爭取認可,總是提醒他人其名字乃Diego de Silva Velázquez。把Velázquez放到最後相信是忠於習俗以父或母姓為姓,中間可以加上其他血緣姓氏,也因為大家已經習慣畫家的名字是Diego Velázquez。
  2. 巴切柯(Francisco Pacheco)留下幾本繪畫技巧的書與論述當時西班牙畫家的著作,要理解委拉斯開茲一生,他的書是其中一個好的參考。
  3. 瑪利亞德莉莎公主(Infanta Maria Theresa,1638-83),菲利普四世的長女。1660年與表兄法王路易十四成婚成為法國皇后。
  4. 本欄2020年10月29日至11月26日一連6週,曾對卡拉瓦喬有詳盡的專題探討。
  5. 因國家對外對內都面對困境,自有許多對奥利瓦雷斯伯公爵不滿的聲音,菲利普四世不得已於1643年把他辭退,自行執掌國務。伯公爵大受打擊,兩年後瘋癲而亡。
  6. 當時國與國間連年爭戰,開疆闢土得上戰場,保家衛國也要上戰場,皇帝御駕親征當然最佳,因此馬術與兵器皆是皇族男兒的基本訓練。唯菲利普四世不愛上戰場也不擅長打仗,都是派軍上陣,自己留在國都。
  7. 菲利普四世於1649年與奧地利的瑪利安娜(Mariana of Austria,1634-95)再婚,為他在圖10完成後的1657年生下一位王子(Philip Prospero, Prince of Asturias),惜不到4歲早夭。猶幸於1661年再生一子,菲利普四世死後成為西班牙的查理二世。
  8. 在菲利普四世治下,荷蘭取代西班牙成為海上霸主,法國在歐陸霸權冒起,荷蘭、葡萄牙與加泰隆納(Catalonia)相繼宣布獨立,西班牙黃金時代在菲利普四世手裏走到盡頭。
  9. 利奥波德一世(Leopold I,1640 – 1705) 神聖羅馬帝國國王。
  10. “Everything else seemed like painting but this alone like truth.”
  11. Accademia di San Luca 與Pontifical Academy of Fine Arts 兩家學院。
  12. 最著名的該是法蘭西斯·培根的「尖叫教皇」系列(Francis Bacon’s, “Screaming Popes”)
  13. 故事講述凡女阿拉克妮(Arachne)挑戰希臘女神雅典娜紡織技藝,後雅典娜把她變成一隻蜘蛛,永世不斷紡織,以懲罰她的自大與對眾神不敬。

「委拉斯開茲」系列三之一

鮑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