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威:《龍頭鳳尾》狂想與真實的糾纏

以小說對抗當代

他「以猥褻寫悲哀,以狂想寫真實」,呈現維多利亞港下悲喜混沌的香港本色。
 
梁啟超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 提出:「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因為「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故」。香港過去幾百年的傳奇遭遇不妨成為小說書寫最具有創造性和想像力的一種實踐的過程,但能否做到梁啟超所言的「支配人道」?
本社將奉上一連三集王德威教授圍繞三本最新出版(2015-2016)的香港小說的演講。承接上周討論當代中國烏有史的《建豐二年》(陳冠中著),本周奉上充滿濃厚殖民和本土色彩的《龍頭鳳尾》(馬家輝著),下周以《田園誌》(黃可偉著)作結,王德威教授借三部作品剖析小說文學以不同的寓言方式呈現與當下社會、歷史、政治的關係。
王德威說:「當香港從殖民時期過度到特區時期,當『五十不變』已由量變產生質變,新的危機時刻依然來臨。」在這樣眾聲喧嘩的過程裏,小說家卻以他們個人的說話來介入香港的現實甚至未來與過去的論述。馬家輝的《龍頭鳳尾》一反以女性作情色符號的慣例,展現男性間政治與慾望的糾纏角。他「以猥褻寫悲哀,以狂想寫真實」,呈現維多利亞港下悲喜混沌的香港本色。面對香港充滿變數的社會現狀,作者選擇以小說作品對抗當代,又將呈現怎樣的書寫?
《龍頭鳳尾》書影(博客來)
《龍頭鳳尾》書影(博客來)

以下節錄自王德威教授的演講內容:


《龍頭鳳尾》是香港文化名人馬家輝的第一部小說。據馬家輝說,他醞釀這部小說是從青少年開始的。他一直對港島灣仔各種各樣的生活成長經驗,念茲在茲,到了中年,終於寫出這部作品。
這部作品照樣要讓讀者大吃一驚,講述香港在1941年淪陷之後,三年零八個月的痛苦狀態,但這個作品卻是黑社會的會黨(註:會黨是清朝統治時期,清廷對以反清復明為宗旨的民間結社的一些秘密團體的統稱。維基百科)小說,當中包括黑社會的鬥爭,諜報爾虞我詐的糾結,有各種情色描寫。主角不是男盜就是女娼,各自在亂世憑本事,創造傳奇。這個作品尤其觸目驚心,講述了一個香港黑社會洪門塘口老大,跟當時殖民地一個警官之間的斷臂之戀,把香港的歷史架接在同志情懷上進行大膽創新。

以猥褻寫悲哀,以狂想寫真實

作為一個讀者而言,我看到作品裏有許多與過去的、穿越式的對話。包括在1948年寫下被譽為香港現代文學史轉折點上一部重要的少年成長小說《蝦球傳》的黃谷柳與在2016寫下《龍頭鳳尾》的馬家輝的對話。在馬家輝描寫香港黑社會的龍頭和殖民地的警官的戀愛過程中,另一個可能致敬的對象是1961年寫出《重陽》(註)的流亡台灣作者姜貴。《重陽》講述在1925-1927國民黨和共產黨在武漢合作的時間,姜貴用同志的情懷來映射這兩個「本是同根生」的政黨之間,奇怪的政治聯盟關係。
註:《重陽》是姜貴流亡台灣後發表的第二部巨著。作品運用誇張和諷刺的筆觸書寫被共產主義理想騙惑的人;對地下工作人員的刻畫也在同期左派典型理想化的刻板形象中突圍而出,呈現當時瘋狂的世界。(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5),頁413-418。)
馬家輝(網絡圖片)
馬家輝(網絡圖片)
另外,《龍頭鳳尾》寫出了一個男男版的《色戒》的故事。馬家輝用張愛玲《傾城之戀》的眼光,投射在1941-1945年另一個不同的故事版本上。這是相當大膽的嘗試。在嘗試的過程裏,馬家輝思考香港在1941-1945年淪陷和1997年回歸之後,命運有什麼巧妙的聯合。作品映射了屬於個人的香港過去,還有對未來難以言傳的感覺。這個作品雖然充滿娛樂的效果,馬家輝用最肆無忌憚寫出個人作為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作者或讀者、對香港過去和未來的經驗和當中不能及於言者的感慨。
馬家輝
生於香港,在灣仔長大,曾任廣告方案、雜誌記者、報社編輯、專欄作家、文化評論學者,亦為台灣問題研究員;現為香港城市大學中文及歷史學系助理教授,亦為台灣及香港報刊專欄作家,並有多本著作結集出版,包括《消滅李敖,還是被李敖消滅》、《心理學小品》、《回不去了》、《中年廢物》、《小妹》。現於鳳凰衛視香港台和香港電台第二台擔任節目主持。
王德威
著名比較文學及文學評論學者,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暨比較文學系教授。畢業于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先後於國立台灣大學、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執教。主要著作包括:《現代抒情傳統四論》、《台灣:從文學看歷史》、《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等。
參考王德威<以小說對抗當代!穿越香港歷史的三種方法>,摘錄自《嶺南學報》復刊會議:「現代與古典文學的互相穿越:故事新編與理論重建」國際研討會。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