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nah Arendt在 The Human Condition 中講到,任何一個社會要保持他的活力,必須有強烈說故事的方法,有論述和敘述的能量;在這樣的過程裏,一個公平社會,經過大家在理論上和聚會上不同意見的交匯,或許能產生對於過去和未來的意見和看法。
黃可偉的《田園誌》有意將作品作為一種開放性的論壇,讓作者和讀者的聲音相互穿梭,形成理想中的公共空間,政治寓言呼之欲出。王德威指出,在細讀的過程中,不止讓我們覺得香港作家豐富的想像力,更讓我們理解到他們以小說為文類怎麼介入到當代的香港,這個政治與社會運動的過程裏面。
早前推出王德威教授談陳冠中先生《建豐二年》和馬家輝先生《龍頭鳳尾》的見解,以下是關於另一本最新出版(2015-2016)的香港小說黃可偉先生《田園誌》的意見,籍此剖析小說文學以不同的寓言方式呈現與當下社會、歷史、政治的關係。面對香港充滿變數的社會現狀,作者選擇以小說作品對抗當代,又將呈現怎樣的書寫?
以下節錄自王德威教授的演講內容:
黃可偉的《田園誌》在2016年7月出版,我個人不認為這是一個成功的作品,但一樣值得讀者關注。黃可偉不是跟董啟章那一輩的作者,在香港名不見經傳。但它代表的香港年輕一輩對於小說能做什麼。《田園誌》再一次喚起對「小說何為?」的思考和介入。尤其在故事後面,所謂七個不同的讀者所形成的論談,再一次打翻我們對於小說這個文類先入為主的觀察。
他寫作的故事是2009年10月20日發生在新界山菜園村的抗議事件。深廣線高鐵經過新界延伸至西九龍,是高鐵路線佈局完成南向的最後一里,全長26英里。途徑的菜園村會遭拆遷,抗議因此爆發。這個事件本身曾經引起媒體緊密的關注,日後也往往被引作香港社會意識爆發和香港社會運動——2015年雨傘運動的雛形。
故事中可見,當地非原住民沒有真正土地所有權,在年輕一輩支持下,他們如何向香港政府和投資財團的抗爭?這裏不必做政治正確的表達,但這個作品再一次提醒到在香港這塊土地上也曾經有農村生活的。現在仍然有許多香港居民嚮往一種所謂世外桃源的可能性,儘管這種可能實現的機會是多麼卑微。從菜園村抗議事件可見,黃可偉似乎要試圖投射出另外一種對香港過去的想像以及對於未來幾乎大勢已去、蒼涼、惆悵的揮別手勢。
革命者明日黃花 歸隱田園已不再
這個作品也特別提到香港年輕一代知識分子對社會運動的參與和所面對的挫折。這個故事在大環境裏,能讓我們想到革命者的行動在香港仍然有展開的一點徵兆。另一方面,黃可偉也提醒我們,曾經的革命者到此時此地也不過看着過去明日黃花,已經變成「零餘者」。(註:「零餘者」是社會的「多餘人」,活在社會邊緣、咀嚼着孤單、敏感而又無助,甚至因為某些原因而被社會放逐,仍努力用各種方式詮釋自己的心靈。)
《田園誌》這個題目非常特別。在黃可偉的作品裏隱約提到的桃花源早不可得,我反而想到陶淵明的<歸去來辭>。所謂「歸去來兮,田園將蕪湖而不歸」。可是今天的香港到底有什麼樣的田園和烏托邦可以歸去呢?這個答案可能不見得樂觀。在回歸將近20年的今天,在對田園的憧憬之下,這個回歸是不是只是另一種悵然,對香港的命運的沉思,還是尼采式永劫「回歸」的召喚呢?
黃可偉
香港作家,1981年出生。2003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2007年獲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文學碩士,2012年獲同系哲學碩士。現為自由寫作人,2014年開始擔任香港《線報》(Line Post)專欄作者、2015年任香港練習文化實驗室(Culture Lab+)副社長。曾獲香港之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臺灣之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漂母杯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內地之深港兩地短小說獎、孫犁散文獎等獎項。2016年5月出版首本本土小說《田園誌》。
王德威
著名比較文學及文學評論學者,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暨比較文學系教授。畢業于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先後於國立台灣大學、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執教。主要著作包括:《現代抒情傳統四論》、《台灣:從文學看歷史》、《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等。
參考王德威<以小說對抗當代!穿越香港歷史的三種方法>,摘錄自《嶺南學報》復刊會議:「現代與古典文學的互相穿越:故事新編與理論重建」國際研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