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盛世:古月堂藏鎏金爵「壽」字的破解

鎏金壽爵不是偶然之作,從篆體、隸體的文物分析,它都遺下了唐玄宗時代的文化符號。
封面圖片:古月堂珍藏鎏金爵一對(作者提供)
 
傳統中國人重視壽數,以長壽為福樂,尤其帝王獨攬江山,壽命的長短幾繫於國祚,秦始皇追求長生不老仙藥,至李唐一朝仍然崇尚老子方術,莫不反映歷代統治者延續政權的心願。為了隆重祝壽,唐玄宗的壽辰會叫「千秋節」,又命名「天長節」,唐武宗的壽辰叫「慶陽節」,唐宣宗的壽辰叫「壽昌節」,明清皇帝壽辰統稱「萬壽節」,皇后的壽辰則稱為「千秋節」。
 
 
時至今日,由玄宗開創的皇帝生日慶典已被遺忘,但仍可從日本奈良時代光仁天皇沿用的天長節,領悟中世日本對唐文化的醉心。唐玄宗李隆基生於685年9月8日(八月初五),即位後改年號開元,在開元十七年(729年)即44歲生日時,百官奏表請求將八月五日定作「千秋節」,寓意「千秋萬歲」,全國休假三日。又因天寶七年(748年),皇宮大同殿柱上生出靈芝,被視爲吉兆,於是百僚於是年五月尊唐玄宗為「開元天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並且順應天意,取《老子》「天長地久」之語,改「千秋節」為「天長節」。

 

相送銅鏡習俗 寓意祝福 

 
玄宗對此節日特別重視,每年千秋節,必與楊貴妃在興慶宮的花萼相輝樓前舉行盛宴及歌舞演奏。唐教坊還專門創作了一部《千秋樂》(也稱《千秋萬歲》、《千秋節》),由龜茲人白明達作曲,同場演奏着唐玄宗親自編寫的《霓裳羽衣曲》。此日,皇帝接受百官朝賀,也向四品以上官員發賜銅鏡,其熱鬧鋪張,充分顯示大唐帝國的盛世。為籌辦玄宗生日,朝廷特設「天長節使」的職位,由鄂州刺史韋公擔任,每年安排唐朝屬國遣使來賀。(唐)梁鍠《天長節》便吟詠道:「日月生天久,年年慶一回。時平祥不去,壽遠節長來。連吹千家笛,同朝百郡杯。願持金殿鏡,處處照遺才。」李隆基更自提《千秋節賜群臣鏡》云:「鑄得千秋鏡,光生百鍊金。分將賜群後,遇象見清心。台上冰華澈,窗中月影臨。更銜長綬帶,留意感人深。」於是,唐代的千秋鏡揚名中外,唐玄宗便在當時鑄造業最發達的揚州定製銅鏡,每年大約有400名官員可以得此賜賞。民間受此風氣薰陶,也形成於八月初五鑄銅鏡相送的習俗,寓意祝福。至天寶元年「割江都、六合、高郵三縣地置千秋縣」,天寶七年,千秋縣又改爲天長縣,都是玄宗壽誕所致。
 

青花「壽」字 寓意吉祥

 
「壽」在唐代多種材質、器物上都有不同體現,例如紋飾中常有鳥獸嘴上擔着綬帶,其實是「銜綬」意思,「綬」為壽的諧音,意表長壽。圖像以外,另一種為文字的表述方式,在出土瓷器上也有壽字,而銅鏡上刻有「永壽之鏡」,意思最為明顯。單是「壽」字的變化,在漢字中展現最多,古來產生了上萬個異體。字體長的叫長壽,歌頌長生不老;字形圓的叫圓壽,象徵無疾而終。因應文化場合,字體有楷體、宋體、篆體、石鼓文、蝌蚪文、各種花體、梵書等等,它告訴我們文字與時代之間的微妙關係。如圖所示是唐代出土的青花碗,其上壽字大,意即洪壽,象徵廣大博愛、眾生長壽。其旁飾以雲紋,「壽」高入雲,寓意壽與天齊。與碗上一樣的雲紋,在唐長沙窯的彩瓷上尤為多見,黑石號沉船的瓷器上就有成千上萬。這種祥雲與壽的意象共用,以後在元青花得到廣泛承傳。蓋中國人的宇宙觀聯繫於「陰陽五行說」,認為青色是一種吉祥之色,它是與春天、東方、太陽、木、龍、肝臟相對應的。於是,青春、青山、青龍、青運、青天之類成了美好詞彙,也習用的青料書寫吉語壽,增添一重顏色的用意。
 
唐代青花瓷上的「壽」字紋飾
唐代青花瓷上的「壽」字紋飾
 

古月堂珍藏 唐代鎏金爵

 
古月堂珍藏的一對唐代金爵,是銅鎏金的製造物料,高11釐米,口徑11釐米,底部寬5釐米,由於含金量高,表面氧化的程度輕微。由商代至清代古代盛酒之器,諸如爵、角、卣、觶、斝、觥、罍、尊和壺等,其間青銅、金銀銅、陶瓷等用料變化多樣,但基本上均維持在相當固定的古拙形態,一望而知此等酒器家族。此鎏金爵乃仿商周青銅彝器,杯身常效法傳統,留有對稱的餮饕紋飾,杯口周邊陰刻葵花。其杯側手柄及杯底三足,且配以唐代酒器中最流行的龍含玉滴之像,已說明了年代的特徵。明清以來,金銀爵的製作漸多,其中定陵出土的明代金爵,以及湖南通道縣南明窖藏的銀爵,造型古樸精緻,紋飾細膩。唐代金爵則甚為罕見,雙爵杯體厚壁橢圓,三支弓足微微向外弧形伸展,代替了三角錐體的梗固形式,至值得注意的地方,為爵上保留兩條長方「壽」字柱。其兩柱的四方皆雕有壽字,蘊含有四方祝壽,八方齊賀的美意,字體雄渾深刻,與獸紋的雕鑄協調統一。觀察此「壽」字的篆體別具創意,明顯非古代與近代的寫法,只有在玄宗時期才會以此方式表現。如下圖所示,驟眼觀其字形,不似壽字,其下去右部的寸字,而只留中間口字,上半部士家工等筆劃趨於對稱,就如上述唐代青瓷上的「壽」字一樣。
 
鎏金爵柱銘刻的「壽」字紋樣
鎏金爵柱銘刻的「壽」字紋樣
 
箇中寫法,斷非缺乏歷史知識之輩所能仿冒,同時也令筆者聯想到兩块石碑,其一是天寶三年(744)唐宰相李林甫作《嵩陽觀紀聖德感應頌》,它是慶賀道士孫太沖為玄宗煉丹功成,由徐浩以隸書寫成,刻石立碑於嵩陽觀,相關拓片於台灣歷史語言研究所還能看到。此碑出現過三次「壽」字,下部皆獨留口部,上部筆劃也加修飾,形如「喜」字,故學者時有誤判,把「壽」字當作「喜」字。此外,天寶四年(745) 的《陳照墓誌》,也介紹了陳朝帝室後裔陳照二嫁高門的顯赫事蹟,其中有「喬松比壽」之語,寫法也如前者只能口字作下部,從字義上也可更正「喬松比喜」之誤。由此可見,鎏金壽爵不是偶然之作,從篆體、隸體的文物分析,它都遺下了唐玄宗時代的文化符號。製字的精神,尤如武則天創作「明空」而知武曌,「壽」字留口示喜,代表著盛唐獨特的祝福書法,成為歌頌玄宗千秋萬歲的重要印記,同時破解了古物上容易被今人忽略的文字密碼。
 
唐代天寶四年《嵩陽觀紀聖德感應頌》碑刻之「壽」字拓片
唐代天寶四年《嵩陽觀紀聖德感應頌》碑刻之「壽」字拓片
 
唐代天寶五年《陳照墓誌》之「壽」字拓片
唐代天寶五年《陳照墓誌》之「壽」字拓片
 
圖片:作者提供
 

趙雨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