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期意大利以翡冷翠與威尼斯為兩大流派。歐洲首位藝術史學家瓦薩里（Vasari 註1）是翡冷翠人，有意抑威尼斯揚翡冷翠，形成很多人對威尼斯畫派所知較少。其實威尼斯畫派有其特色，大家過去幾個星期，看過提香畫作，是否也有同感？
威尼斯畫派以提香 （Titian），丁托列托（Jacopo Tintoretto）與維納內些（Veronese）三人為主導。提香提攜少他40歲的維納內些，有說用以打壓丁托列托。丁托列托行事作風與畫風皆非常出格，至今仍頗具爭議。他手法前衛，影響了後世如巴洛克（Baroque）大師卡拉瓦喬（Caravaggio）與魯本斯（ Peter Paul Reubens）等人， 甚至有認為他是現代畫派如寫實主義 （Realism）及印象派畫法（Impressionism）的先行者。下兩星期會為大家深入介紹。
今天先看看為丁托列托爭得一線畫家地位的畫作《聖馬可奇蹟解救奴隸》（圖1，Miracle of St Mark Freeing the Slave）。
突出的肢體語言 戲劇性的效果
此畫乃丁托列托1548年時為威尼斯聖馬可大會堂（Scuola Grande di San Marco 註2）繪製的第一幅畫，面對此畫，大家第一眼看到的是什麼？心裏會浮出什麼疑惑？
我第一眼看到是畫面擠了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空中一位穿橘子顏色衣服的像武俠片人物一樣，倒掛金鈎，頭下腳上的往地下飛墮，同時伸出一隻手，好像要抓着下面一些東西。他是誰？如何做到這個姿勢？他要幹什麼？
沿着他下探的手會看到地上躺着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一個穿着棕紅色衣服的男人拿着一把鐵錐俯身好像要攻擊他。另外一旁地上跪着一個藍衣人，拿着一段斷了的木棒，好像也要插向躺着的男子。此時發現躺着的男子頭部附近，地上丟了很多斷折了的武器，斧頭，錘子等（圖2）。跟着這些武器，留意到那個穿青綠色長袍包着頭巾的男子，他舉起雙手，一手拿着鐵鎚，一手拿着一段木頭，向坐在右方高處的白髮老者展示，老者好像很驚訝的站起來，看着那把鐵鎚，說不出話。
我這裏囉囉唆唆的說了一大段，其實在畫裏，應該是同時發生，一瞬間的事。
這是什麼故事？應該不是耶穌釘十字架，這裏看不到十字架。為何這麼多人要攻擊躺着的男子？地上斷折的武器是什麼回事？上面倒掛金鈎的人跟下面拿着武器，與躺在地上的男子，是什麼關係？還有，攻擊的人與圍觀的人很多都包着頭巾（圖3），好像來自中東。這裏是什麼地方啊？
主保救信徒 奇風表神蹟
這是一個少為人知的神蹟傳說，跟聖馬可有關。威尼斯最著名的地標叫聖馬可廣場，廣場因聖馬可教堂而得名。在威尼斯，處處都可以看到聖馬可的名字與相關的故事。這幅畫就是聖馬可大會堂（Scuola Grande di San Marco）訂製的。
聖馬可是基督教最早期的四大傳道使者（The Four Evangelists）之一，相傳是〈馬可福音〉的作者，同時創立了非洲基督教會，最後於埃及殉道，屍骨埋於亞歷山大港。公元828年，兩位威尼斯商人，把聖馬可部分遺骸偷運到威尼斯（註3）。威尼斯人特為聖人蓋建聖馬可大教堂（St Mark’s Basilica），將遺骸供奉其中，從此聖馬可成為威尼斯的主保聖人（註4）。
畫中描述的是13世紀編撰的一個聖馬可傳說（註5）。話說法國南部普羅旺斯有一個奴隸，在主人明令不得參拜聖馬可遺骸後，仍偷偷跑到威尼斯朝拜，回到普羅旺斯後，震怒的主人命人把他衣服脫光，用斧頭砍斷他的腿，用錐子琢盲他的雙眼，用鐵鎚敲碎他的牙齒，同時說，你的聖馬可也救不了你！絕望的奴隸只可在心中祈求聖馬可解救他。這時神蹟出現了，所有刑具都奇怪的自動斷成兩截，或者軟化起不了功效。換了幾次刑具，奴隸都絲毫無損。最後主人也不得不相信聖馬可，與他的奴隸一同來到威尼斯朝聖。
畫面中倒懸的人體代表聖馬可，現在大家看到他頭上的光環嗎？其實他沒有現身，只是施用神力，解救了奴隸，他伸出的五指作出祝福的手勢（圖4）。這裏畫的是奴隸心中的聖馬可，沒有人看到聖馬可，所以沒有被他的倒掛神功吸引分神，只集中看着地上的奴隸。畫面好像在一處有蓋的戶外舉行，大部分人群都在陰影中，突出了奴隸白皙耀眼的身驅。
這個故事其實發生在法國普羅旺斯，畫家為了讓本地觀者更有代入感，把行刑場地搬到了威尼斯。畫面背景的建築風格跟聖馬可廣場非常相似，人物也是威尼斯特有的。左面可以看到武士穿着閃閃發光的盔甲（圖5），十字軍東征多次由威尼斯出發，威尼斯因此擁有精良的武器與盔甲工業。也看到很多東方衣着的人，裹着不同形式的頭巾，帽子（圖3），代表不同民族國家的使節，商人，當時全歐洲也許只有威尼斯可以看到這麼多不同人種，國家，行業的人聚在一起。丁托列托突出那位穿青綠色長袍的男子，給他裹了一大塊頭巾，長了一大把鬍子，可能也是間接表示，落手施刑的都是異教徒（回教）。而奴隸主人就是右上方的白髮老者（圖4）。
畫家金主 一同入畫
圍觀人群中也有畫家。大家看到畫面左面圍着圓鼓鼓紅色頭巾的那個突厥人嗎？丁托列托把自己畫在他畫面左面（圖6），那個黑頭髮長着小鬍子側面望向畫面右方的人就是他。
大家留意到左下角一個長着鬍子的男人（圖7），正遠遠的旁觀着這一幕嗎？他是這幅畫的金主，是他資助聖馬可大會堂訂製這一幅畫的。隨後丁托列托為聖馬可大會堂繪製的畫作，皆可看到他的身影。大名多瑪索‧然幹 （Tommaso Rangone），可說是歐洲最早的養顏商品創造與行銷商，因此發家成為億萬富豪，資助大量藝術品，既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也為自己宣傳。日後有空可以專門寫一篇介紹他的文章，是威尼斯這個城市很好的一個側影。
此畫初呈予聖馬可大會堂時，因手法大膽創新，描繪故事普遍不為人知，只看到聖馬可的背影，看不到正面，而且聖人怎可以下墜？是墮落的意思嗎？許多監理並不理解，拒絕接收。後來得到許多藝評家與文人雅士的推許，才取得大會堂的接納與認可，並在隨後之20年請畫家添製了多幅聖馬可與威尼斯有關的油畫。
250年後的1797年，法軍攻陷威尼斯，拿破崙把此畫卷走帶到巴黎。1815年物歸原主，威尼斯人把畫送到學院美術館（Gallerie dell’ Accademia），直到今天。
這些事故，也可說是丁托列托命運的縮影。他的手法獨特，大部分畫作留在威尼斯，外地人對他認識不深。下星期與大家探討《聖馬可奇蹟解救奴隸》此畫的手法，剖析丁托列托的特色。
註腳
- 瓦薩里（Vasari），意大利文藝復興期畫家與建築師，以傳記《藝苑名人錄》留名後世。很多名家生平因此紀錄而流傳後世。
- Scuola Grande di San Marco 聖馬可大會堂，16世紀時期威尼斯最大規模會堂之一。Scuola是威尼斯特有的一種團契會所，專為平民而設，只要是威尼斯市民（威尼斯第三代居民或繳稅15年以上），不同行業的人皆可加入為付費會員。主要籌辦節慶巡遊，贈醫施藥，濟困扶貧等公益活動。通常最小有一棟兩到三層的會所，另加醫院與教堂等物業。喜歡訂製大型畫作裝飾物業。
- 聖馬可頭骨現存亞歷山大港聖馬可主教座堂，其他部分遺骸存於開羅聖馬可主教座堂。
- 威尼斯之前的主保聖人是Saint Theodore Stratelates。
- 13世紀時由意大利人亞克伯‧達‧瓦拉基內（Jacopo de Varazze）編撰諸聖生平事蹟的「金色傳說」（Golden Legend）。
聖馬可奇蹟解救奴隸 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