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命不渝」是我對管仲最神往的一句說話,而且從中重新探索出一種重要中國古代文化「信」。
老子說「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並且說了兩次,這句話實在不簡單。這兩個「信」字意思並不相同,但在多翻推敲和研究後,才確定這兩個「信」字的意思。第一個「信」字是政權對人民信諾,第二個「信」字是人民對政權的信任。但在幾千年前,又不是選舉提出政綱,那麼政權會對人民有些什麼信諾呢?除了確保人民的生活,便應該再沒有其他了,這便是「信」。
在《管子‧小問》篇提到,「桓公問治民於管子」,然後管子對曰:「信也者,民信之。忠也者,民懷之。嚴也者,民畏之。禮也者,民美之。語曰:『澤命不渝』,信也。非其所欲,勿施於人,仁也。」管仲答話中說「信也者,民信之」,便就是「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的正面說話,「信也者」的「信」,便就是「信不足焉」的「信」。
矢志不渝地福澤人民
管仲再補充說「澤命不渝,信也」,矢志不渝地福澤人民,照顧人民生活,便是「信」,這是管仲回答齊桓公如何治民,這個「信」,明顯就是說明政權有一種照顧人民生活的社會責任,跟着「非其所欲,勿施於人,仁也」,人民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難以生活,這便是「仁」,亦同樣是《管子‧侈靡》篇所說的「先人而自後而無以為,仁也」的「仁」,也是《管子‧戒》篇所說「以德予人者,謂之仁」的「仁」,同樣也是《管子‧立政》篇所說「大德至仁」的「仁」。這個照顧人民生活的「仁」,便就是《道德經》說的「上仁為之而無以為」的「仁」,貫通整個《道德經》所講的「權力社會責任」理念。
《管子‧正》篇說「能服信政,此謂正紀」,能夠以「信」施政,就是「正紀」,也就是中國古代傳統「政者正也」的理念,也就是《管子‧法法》篇所說「政者,正也;正也者,所以正定萬物之命也」。這論述,貫穿了中國古代的整套政治理念,便是照顧全民生活的「權力社會責任」理念。
這照顧全民生活的「權力社會責任」理念,並非施舍,而是「壯有所用」,有能力工作的都能夠工作,憑自己勞力養活自己一家,無能力工作的,才受無償照顧,即是「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整個「信」的政治理念,可以說是繼承自「大同」的和諧社會觀念。
那麼怎樣「壯有所用」,便是施政政策所在。讓人民自食其力,即是為人民建立一個可以生活的營生環境。在古代農業社會,所謂營生環境,便是有田可耕,足以養活自己及家人,同時還包括監督農業運作的措施,以便正常生產,所以《管子》中有大量農業運作措施的記述,現在看來似乎簡單,但在兩三千年前,算是十分先進。
《道德經》還補充說:「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對於能善於工作的加以改善,不善於工作的當然亦要加以改善的了,最警世還是下一句,信任政權的,政權會保障他們生活,不信任政權的,政權同樣保障他們的生活,這便是權力社會責任的「信」,即是「德信」。
從德信看現代社會
兩三千年前甚至四五千年前,實在太遙遠了,現在亦不是農業世代,但人要生活這基本人權,卻從來沒有變過。談古並不是思古之幽情,而是溫故知新,反覆思量,為何現代會有失業問題?為何會有貧窮問題?現代人都好像麻木了,竟然習以為常,難道就把責任推給自由市場便算了?因為結構性的失業貧窮問題,是會帶來社會不安,甚至社會動亂的。《管子‧大匡》便說「夫不信於民則亂」,橫觀世界,多少社會動亂便是由生活沒有保障而引起,這道理似乎千古不易。
古代這個「信」字,帶出的「權力社會責任」保障「基本人權」理念,應該對現代社會極具啟發性,一個社會出現失業和貧窮,應該是政府負的責任最大。而這權力社會責任照顧社會,就是一個營造營生環境觀念,古代農業社會有農業社會的營生環境,現代進入新時代,亦應該有新時代的營生環境。
香港回歸後,政府一直強調營造營商環境,在數十年前,營商環境可以帶動建立營生環境,但高科技發展改變了營商環境的生態,漸漸與營生環境脫節,甚至開始破壞營生環境。營生環境不同於營商環境,營生環境是確保人人有一份工作,可以解決食住問題,養活一家。營商環境只方便企業營商,難以確保人人可以謀生。在營商環境中,企業經商有其營商專業選擇性,在市場競爭下,會出現發展不均,使謀生工種選擇性不斷萎縮,形成一種壟斷,變相謀生機會由市場上的企業操縱着,在其他國家,這便是結構性失業的原因。在香港,雖然數字上失業率回下至2.9%,但是,行業及工種開始趨向集中,尤其是趨向集中服務業及飲食業,這是不健康,這便是年輕人總是覺得沒有出路的原因。
我們必須注意營商環境與營生環境之別,在營造營商環境之餘,亦要注意營生環境的發展和配套措施,使社會營生取得平衡,人人能有謀生和發展的機會,社會才會和諧。管仲「澤命不渝」這句說話,實在並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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